景墨从前门的花窗框中内窥,看见近门有一盏油灯,光很弱,隐隐还看得见里面的楼梯。
    景墨不再停留了,因为留下去,会自起狐疑,挫弱自己的勇气。景墨照样将门推一下,门也不曾下锁。景墨踏进了门,咳一声嗽,没有声音。景墨故意放重脚步,踏进一步,还是全无声息。
    景墨举拳直叩那右侧里客室的门,却到底不见有人答应!
    景墨惊异吗?自然。这屋子里在玩什么把戏?自己果真是被玩弄的对象吗?
    景墨又伸手去推那客室的门板,竟不能推动。室门既然是锁着,里面谅必没有人,但是油灯又为什么亮着?
    咔答!
    景墨猛听得锁孔中的响动声。客室门突然地开了!一个长大汉子赫然呈现在景墨的眼前。
    他一手拉着门框,一手执一把短刀,短刀的刀尖对准着景墨。
    景墨心想,唉!自己推测得不错,自己当真已投进了圈套!怎么办?自己手无寸铁,抵抗自然谈不到;其实即使自己带了武器,这时也来不及拿出来!
    还好!幸亏景墨经历的事情不算少,虽临危难,还不曾丧失一向的镇静的定力。门里面的油灯照见景墨的对面的人恶狠狠地挺立着。景墨抱着不抵抗主义,既不退缩,也不举手,但很宁静地站着,看着那大汉高声说话。
    “喂,你什么意思?”
    那人有一双凶狞的眼睛,方脸,阔嘴,大蒜鼻,下颌特别突出,身体高出景墨一寸光景,肩膊也比景墨阔得多。但如果景墨和他徒手相搏,胜负还保不定,何况他的手里还有短刀。这凶大汉在景墨身上打量了一下,似乎微微一震。他不但没有发射火铳的倾向,他的执火铳的一只手竟也放低了一些。
    他期期地问道:“你——你是谁?”
    他的呼吸急促,眉峰蹙紧,脸上又像抱歉,又像局促不安,似乎这回事出于误会,并不像景墨先前所料的要诱自己入局。
    景墨朗声答道:“我叫苏景墨,你或许听说过我,我是聂小蛮的朋友。”
    景墨唯恐自己名头不够响,也把聂小蛮的名字提了一提,果然产生效果。那人的态度顿时改变了。他一边急急地把短刀塞到他穿的一件玄色道袍里面的鞘中去,一边将门拉开些。里面像是一间客室,他忽然向景墨拱拱手,说:“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人:……苏老爷,……啊,苏大人,请进来。我正打算要请教,再巧没有!苏大人,你说的聂小蛮大人可是住在馋猫书斋的那一位大名鼎鼎的聂大人?”
    景墨随便点一点头,心中暗忖,自己的先前的想法未免神经过敏。这个人自己也有意请教聂小蛮,这又出景墨的意料。
    景墨想,那么自己即使说明他的妻子曾到聂小蛮那边去请求,谅他也不致怪她,这样,谈起来自然更容易合拍;自己不必再怕他守秘密了。
    景墨进了客室,缓缓走到一只老式的靠背椅面前,眼光在这光亮的客室中瞥一瞥,仿佛踏进了一个小小的家具陈列所。室中有许多器物、方桌、长台、琴几、圆台、罗汉床、靠背椅,种种杂列,并且有新有旧,属实太不相称。我又看那人身上穿一件墨绿色的白羔皮袍,外面罩一件玄色道袍,短了四五寸光景;脚上穿的一双高方靴,却是那时候金陵很常见的。一种不伦不类的模样,竟和他的妻子的装束无独有偶。他伸出一只戴了两枚金指环的右手,向景墨摆一摆,先自面向着窗坐下来。
    金禄军坐下后,又愣了愣,突出了眼球向景墨呆看着。这反应并不出景墨意料之外,反使景墨暗暗欢喜,因为景墨觉得自己的单刀直入的话锋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坎,他已不能掩饰。
    他作骇异声道:“苏大人,是——是的。你也知道了吗?”
    景墨点头道:“正是,你的夫人已经告诉我们了。”
    金禄军又呆一呆,接着点点头,忽又叹息一声。
    他道:“唉,这也难为她了,竟也这样子关心我!”
    景墨顺势问道:“那么这个人是谁?跟你有什么怨仇?”
    金禄军又紧皱着眉峰,不立即回答,分明其中确有什么惊人的事实,他一时不便出口。他低头想一想,他的眼睛霎了几霎,似乎已有了主意。
    他说:“苏大人,对不起,这一点我现在还不能说明白。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姓董,从前曾吃过我的哥哥的苦头,此刻我的哥哥死了,他就寻到我身上来。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而且有些蛮力。老实说,我委实有些怕他。”
    景墨问道:“他此番来找你,你想他有什么目的?要诈你的钱财?还是要害你的性命?”
    金禄军又怔一怔,疑迟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可是他应该总是不怀好意,要我的命,也说不定。我觉得我敌不过他,也不愿意让这件事报告官府,因为——因为———”景墨见他顿住了不说,催问道:“因为什么?”
    他吞吐地继续道:“因为——因为这件事关系我哥哥的秘密。现在哥哥死了,我不愿意再把它张扬开来。所以我要请教你们的,就要请你们侦查他的踪迹,想个法子吓他——吓。”
    景墨摇摇头,正要表示拒绝,金禄军似乎已经会意,不等景墨发表,忙接续下去。
    “苏大人,要是你另有别的方法,也行,只要秘密,妥当,免得我吃他的亏。苏大人,求求你,你得帮帮忙,成功了,我一定重谢。”
    他说话时他的右手伸到外衣袋里去,一会又抽出来,又不时搔头摸耳,显得他的方寸已乱。
    景墨问道:“你到底要叫我们做些什么?”
    他疑迟道:“我本来的意思,要请你们吓他一吓,叫他知道些厉害,不敢再来找我。”
    景墨皱眉道:“对不起,这种事我们不会干。我们不是三头六臂,吓不退人;若使利用了我们的身份和权势去吓人,那是我们最痛恨的可鄙的行为。何况你和他结怨的情形,我还一点没有头绪,我们不能随便给人家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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