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朴说:“苏大人,有个客人敲开了门进来,要找聂大人。我告诉他聂大人出去了。他不相信。他竟要走到屋子里来了。”
    景墨从床上坐起来,暗忖来人如此性急,也许与这件案子有关。
    景墨说:“好,你请客人坐一坐。最多一小会儿,我就出来。”
    景墨遵守自己的保下,在一小会儿中急匆匆洗撤完毕,便下楼来见那来客。
    那人穿着一套淡灰色圆领襕衫,紫领带,脚上一双双脸鞋,式样都很入时,他的年纪约摸二十三四,头发发油抹得油光光,面色雪白,但并不是天然的,是借助于脂粉之类的效果。他的两只乌黑的眼珠流转很速,敏慧中带些浮滑气。他左手指上戴着一只黄豆般大小的绿宝石戒指,显见他是金陵城中常见的那中浪荡公子哥儿。不过他和景墨相见的时候,他仍安坐着,他的脸上现着一种惊惶而愤怒的状态,忽略了应有的礼貌。正在这时,聂小蛮恰巧散步回来。来客看见聂小蛮和他点头招呼,似乎已认识他,马上站起来,可是这不是礼貌,是敌性的姿态。
    他开口道:“你就是聂小蛮?”
    态度和措词倒一致,因为如此称呼未免失态,而且他的声音也冷峭刺耳。但聂小蛮仍不改常态,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年轻又问道:“你是当官儿的,应当知道王法!你怎么凭空说我和夏金甫的凶案有关系?并且你的意思还像说我有凶手的嫌疑。这不是太荒谬吗?”
    “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这两句成语可以描绘那来客的神情。可是聂小蛮仍带着笑容,毫不发火。
    他答道:“朋友,你请安静了下来。我还不曾请教过你的尊姓大名呢。我几时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年轻道:“我叫徐和峻。昨天你到铺子里去找我,明明向我的同事们说过这种话。现在你要赖?”
    聂小蛮轻轻笑了一笑。“唉,你就是传说中的徐财主?徐员外?倒是很年轻啊,不,我并不想赖。这话我确实说过,不过我只是转述人家的话罢了。”
    “转述的?那么有人说这样的话?”
    “自然有人说。”
    “谁?谁说的?你得指出这个人来?”
    “指出这个人并不难,不过指不指的权是我的。到眼前为止,我还不曾受过人家的强制。小朋友,我看你的火气还得平一平。你跟一个年龄比你长的人初次相见,而且你的安危也在我的手里,你的说话和态度就不应这样子。我想你应该进过书院,读过几年书,最起码的礼貌,你应该得懂一些!我这里难道是你撒野的地方?”
    聂小蛮发火吗?不是。他在利用机会教训一个仗着老子的钱而目空一切的二代小财主。因为聂小蛮的神情还是很安谧,不过略略有些冷峻。他自顾自地坐下来,景墨自然也不客气地坐下,让那客人气息咻咻地呆立着。窘迫吗?当然谁也想象得到。不过这是他自作自受,用不到任何同情。他好像辨昧出训话中的一句含意。
    他问道:“什么意思?我的安危在你的手里?”
    聂小蛮仍淡然地应道:“是,官府可以随时把你送进监牢里去。”
    他有些吃惊:“什么?送我进监里去?这样容易?”
    聂小蛮看着自己的黑便鞋,答道:“是。人家还有证据。你刚才说过王法,有了证据,用王法送你进监狱,当然并不难。你以为有点钱就能保证你的安全吗?你的钱保不保得住也还难说。”
    那年轻的脸泛白了。火气呢?自然悄悄地融化了。
    聂小蛮又缓缓地说:“你的地位很危险呢!我老实告诉你,现在你若想用这样的态度改变你所处的地位,那是办不到的。要是你的脑子还没有到完全昏聩的程度,我想你还是换一副面目和我们谈话的好。”
    姓徐的年轻人脸色从灰白变成青白,他的失血的嘴唇也似有些儿微颤。他先前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气焰也顿时火灭焰消。聂小蛮的训话在产生效果了。
    他作惊疑声道:“怪事,真怪事!我和这件案子绝对没有关系。究竟什么人造谣?还有什么证据?”
    聂小蛮道:“这话自然有人负责,不是造谣,证据也不是捏造的。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有考虑的必要,不主张立刻逮捕你,所以先递一个信息给你,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
    语气婉和些,这自然是让对方下台阶。年轻人究竟还知趣,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说:“那么大人倒是好意?不过这件事和我属实没有关系的。唉,聂老大人,你——”
    聂小蛮仍带着笑容,接口道:“尊称不敢当。我原觉得你不会杀人。不过你现在有了这个辩白的机会,应该好好地利用才是。你坐下来说。”
    对方屈服了——不,顺服了。因为聂小蛮所采取的方式不失于“循循善诱”。年轻人终于乖乖地在对面的罗汉床上坐下。
    他急忙道:“聂大人,第一个铁证,夏金甫是初三晚上被杀的。那晚上我明明在金陵,尽可以有证人可以替我证明。”
    聂小蛮的眼角向景墨膘了一膘,表示他的反激计已得到成功。
    小蛮应道:“你说夏把生是初三那天夜里被杀的。那不错。现在你得指明杀他的人是谁,你的嫌疑便可以洗刷干净。”
    年轻人顿时呆了一呆。“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徐公子,我劝你还是静静地考虑一下。假使你要顾全别的人,还不肯坦白地说出来,那你也应当替你自己的地位想一想。”
    “我属实不知道。”
    “当真‘属实不知道’?”
    “真的,我确实不能够指实是谁。”
    “这才算合乎情理些了。你虽不能指实,但你的意想之中,至少已有所怀疑。是不是?现在就把你的想象中所怀疑的人说明白。那你的自己的嫌疑也可以脱卸了。”
    话题引进了正确的港口。景墨观察对方的神态,推测决不会再有搁浅触礁的事。景墨的估量没有错。经过一小会儿的沉默的考虑,那年轻表示了。
    他作坚决状道:“也好,我说明了也不妨。我意想中的嫌疑人是一个女子,叫——叫秦才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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