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不答,突然反问我道:“景墨,我问你。你可记得心中满闷发热,不思饮食,有时下焦有气上冲,并觉胃脘之气亦随之上冲,遂致精神昏瞀,言语支离,移时觉气消稍顺,或吐痰数口,精神遂复旧。其左脉弦而硬,右脉弦而长,两尺皆重按不实,一息五至的病症?”
    景墨略略顿了一顿,开始有些领悟。
    景墨问道:“是不是一种神经错乱病?”
    “是。”
    “你难道说——”
    “对。章大庆的神经确已有错乱的征象,不过还在初步,所以他的幻想还有头绪,不见有显著的支离荒诞的现象。”
    “你以为他已经患了精神病?”
    “是的,我虽不是大夫,但据我的观察,他的病症一定是肝火屡动,牵引冲气胃气相并上冲,更挟痰涎上冲以滞塞于喉间并冲激其脑部,是以其神经错乱而精神言语皆失其常。他的神经组织失了正常的状态,才会发生种种不可思议的幻想。”
    “那么他所说的他昨晚经历的事情完全是乌有的?”
    “不,内中有一部分确是事实。就因为那一部分事实,才引起他的后半部的幻想。你应该还记得,在两个月前,他从沪江钱庄中辞职出来。当初不是有人传说,他曾经盗用过公款吗?后来查明了,才知道出于误会。但是生意场中的人最着重的是信用。这个误会在章大庆的名誉上多少应该发生了些影响。这打击是相当严重的,他的精神上的反应也自然强烈。懊丧,失望,自馁,羞怯,就使他的神经发生变动。所以昨天晚上他在杨家饮了些酒,神经上受了刺激,越发震动不宁。后来他看见了彩戏师的弄弹丸的暗示,又听得有一个女客失落了一只金戒,他自己心虚,就构成了那奇怪得不可思议的非想。”
    “遗失金戒的事倒是属实的?”
    “是。”
    “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方才已经派卫朴到杨承和家去问过。据说那戒指的遗失,就因那女人在浣洗室中洗手,把金戒卸下了,放在洗脸桌上。当时她因为一个女同伴的催唤,赶出来看戏法,便忘怀了。等到在她看了一回幻术,才觉察戒指已不在手上。她一时失忆,以为遗失了,就惊呼起来。但是不一会她就记得洗手的事,赶到盥洗室里去一找,那戒指果真仍在盥洗室的桌上。所以当时的事实,只是那女人惊喊了一声,并不会真个闹出大事。那章大庆的神经过度敏锐了,自以为是一个丧失信用的人,处处防人们怀疑他。于是他就一个人想入非非,构成了下部的镜花水月。他过了一夜,越想越真,他的神经也越发错乱,就赶来请教我们了。”
    神秘莫测的故事终于从另辟蹊径中得到了一个解释。
    可是在事前景墨属实想象不出。回想又给这解释加上强烈的印证。因为景墨记得章大庆初来时的碰门,说话时的姿势,他的平直而近乎呆滞的眼光和一切声音状貌,现在看起来,的的确确都显得他的精神丧失了正常的状态。
    景墨道:“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什么还骗他,答应给他调查?并且——”
    聂小蛮接嘴道:“不,我不是骗他。我常常对你说,我们虽不是大夫,但医学的原理和态度转变心理,对于从事刑名工作的人,也很有关系。你如果早肯听信我的话,空暇时也常多深入一些医书,此刻你也不会再发这样的问句。”
    景墨笑道:“我明白了。你所以不说破,就想使用一种心理的治疗方法。是不是?”
    “是的,那么我方才打发他去的地方,我想我也不必再说明了。”
    “是,我知道了。章大庆的马车此刻大概早已到达了济慈医倌哩。”
    聂小蛮笑了笑,站起来,整一整头上的那一顶福巾,走到书房门口去,开了门,探出头去。
    他高声叫道:“卫朴,叫苏妈快预备早饭。我们得立刻往仙鹤街章家去安慰一番呢。”
    【本案完】
    那天傍晚,景墨刚才踏进了自家的府所的门口,骤然听得一阵了的木底绣花鞋声音,很急促地从楼梯上下来。等景墨走近堂屋,景墨的夫人南星已从后面迎出来。景墨一看见她的丰腴的粉颊上带着一种急邃而含些惊慌的神色,不禁怔了一怔。也许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事情罢?
    她很匆促地摸出一封信来给景墨,一边娇~喘着说:“景墨,这封信是在卯时三刻才送到,还不到一盏茶哩。”
    事情的确紧急,但景墨一边把信接过,一边故示镇静地点了点头。只见,上面写着:“西门林荫路九九号,苏大人收”,下面只有一个“聂”字。景墨明知信是聂小蛮写的,内中应该有什么惊奇的消息,但当着夫人南星的面,不能让自己心中的情绪在颜色上流露出来。景墨缓缓地卸了外衣,方才把那信撕开。
    那信道:
    “景墨:
    今夜戌时半,请到马台街与蓝旗街转角的附近,等候一个穿灰布棉袍,黑缎马褂,挟黑包袱的男子。你见了他后,只能暗暗地窥察他的举动,尾随他所到达的地点,但不要撞破他,更不要伤害他。你为自卫起见,必须携带武器,事成后可通知敝府。
    聂小蛮二月三十。”
    这是一封紧急的短信,局势的紧张果真不出景墨所料。
    景墨的外表上虽然仍不露声色,但南星早已带着仓皇的颜色,要求景墨给她阅看。
    她问道:“信中说些什么?”
    景墨觉得拒绝了也许反而会坏事,就索性将信笺递给她。她把信读完以后,向景墨凝视了一会,似乎要窥察景墨的心理。她看见景墨仍镇静如常,并没什么表示,也就安定了些。
    她又问道:“你想这封信真是聂大人写来的?”
    景墨仍淡淡地应道:“当然。”
    “但送信的并不是卫朴,是一个不相识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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