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一合眼睛,那失败的景象,忽然又一幕一幕在自己的脑室中涌现出来。景墨正在反复不宁的时候,忽然闻得室门轻轻开了。景墨张眼一看,见进来的是聂小蛮。他正在偷偷摸摸地走进来。
    他一见景墨,便笑嘻嘻地说:“唉,你没有睡着。现在觉得怎么样?”
    景墨欢喜地答道:“你来得正好,我身体上还没有什么,精神上却很不适意。”
    聂小蛮道:“怎样不适?——你因此才回绝俞昊城的吗?”
    景墨的脸上热炙了一阵,答道:“你见过他了吗?他说些什么?”
    “他是来问候你的,昨天晚上他已经来过一次了。”
    “问候我?”
    “是啊,他感激你的功劳,才来——”
    景墨突然接口道:“你还开玩笑——”
    聂小蛮的面容很庄肃,答道:“谁说笑话?你为了救他的儿子受了伤,怎么叫人不感激你?”
    景墨大声道:“救了他的儿子?他可知道全宝现在怎样?”
    小蛮点头道:“怎么不知道?他们俩早会面过了。”
    景墨惊异道:“这话怎么讲?你说的‘他们俩”到底谁呀?”
    聂小蛮道:“自然就是那个俞昊城和他的儿子全宝。”
    景墨不禁直坐起来:“当真?全宝没有死吗?”
    景墨因为这过分的惊喜,突然坐起,震动了伤肩,觉得一阵子酸痛。
    聂小蛮忙重新扶景墨睡下,说道:“你别这样,等我把今天刑部通报上的消息,读一节给你听。”他就从衣袋中取出一卷案卷通报来,拣了一处,念道:“你看,这是标题‘锦衣卫总旗苏大人再建奇功’。”
    他又朗读念道:
    “前日所记俞全宝的失踪,现在已经查明被五福盗党所掳,藏在秦淮河中的客船上。昨日午后,巡城御史聂小蛮和锦衣卫总旗苏景墨,亲自上盗船去,将盗首毛狮子和余党十余人,都生生擒住;并将俞全宝安然救出。此次捕获大帮盗匪,苏大人躬冒艰险,出力独多,竟被盗匪击伤左肩,已就近送往济慈医倌去医治。苏公急公好义,任事勇敢,真不愧是与聂小蛮齐名之人杰。他此番冒险成功,为世间除一恐怖,尤其可敬。详细情形,等探明再叙。”
    景墨听了又一阵面红,诧异道:“他们真是过甚其词了。但昨晚的事,奇怪极了。我明明见一个孩子,被贼匪打破脑壳而死,怎么竟会变幻——”聂小蛮正色道:“你的话不错,打死的只是一个孩子,却不是全宝。”
    “那么,船上难道有两个孩子?”
    “是啊,我起先也没有想到。”
    “现在你已知道了吗?”
    “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可是盗匪的孩子?那就死得不冤枉了。”
    聂小蛮摇头道:“不是,那是私贩违禁品的郝大通的儿子,名叫郝文长。”
    景墨道:“不是也被盗匪掳上船去的吗?”
    聂小蛮点点头,又拿出一张邸报,指一节消息给景墨看。
    那消息道:
    “富商郝大通员外的少君文长,本在明镜书院读书,昨日傍晚,忽然走失,事发后报官寻访,毫无踪影。郝员外是金陵世间的闻人,近年营业上颇称得利。因此,据一般人猜测,或者有人垂涎他的多金,故意劫取他的儿子,为勒赎地步。这不过一种揣测,实际上尚未证实。但郝君在两日前刚往济南府去了。此事发生后,他家人已经着急发快信催他回来,以便料理一切云。”
    景墨读完了这节消息,疑障已揭开了一层。景墨说道:“唉,这消息我好像见过的。”
    聂小蛮道:“这本是本月十六日的旧消息了。并且在十八日俞全宝失踪的消息后,又曾把郝文长的失踪提过一提。你当然不会得完全忘怀。”
    景墨答道:“是啊,那俞昊城给我们看的一节消息,我记得标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儿失踪案’。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字样,已足以显见小儿的失踪,全宝不是第一个了。可是当时我只注意在俞全宝身上,没有顾到郝文长,更想不到郝文长也被盗匪掳在同一只船上。”
    聂小蛮道:“那也怪不得你,连我也没有想到。直到昨晚我缚好了众匪,听得船头上火铳声,赶到舱里,已经见你倒在一个死孩的旁边。你对面的角里,也躺着一个死盗,一手握着火铳,一手还紧紧拉住俞全宝的衣裳。我才知道舱里面有两个孩子。”
    景墨问道:“那时你就知道死的一个便叫郝文长吗?”
    聂小蛮道:“正是,我一看见二孩,便想起前次郝文长的消息。我又记得上船时毛狮子疑我姓‘郝’,显见除了我们以外,另有成约,他正等待有人去接洽。我因此才知道那二孩中必是一个姓俞,一个姓郝了。”
    景墨听了这句,无意中又打破了一个疑阵。原来当时毛狮子所问的是“郝”,因为慌乱和口音的问题,景墨却误听做“聂”,因而曾吃过一番虚惊。
    景墨又问道:“你可曾向俞全宝问过话?”
    聂小蛮点头道:“问过的。我既然知道全宝没死,那死的一个显然就是郝文长。据全宝说,那个监守的匪徒,一听得外面火铳声,便摸出火铳来禁止他们两个孩子声张。等到你踏进舱去,叫唤全宝,那人一手把全宝拉住,文长却逃向你那边来。同时那人开了两火铳,打中了文长和你。你也回了一火铳,也同样打中那恶徒的心窝。但你那一火铳很险,如果再低一些,就要误中全宝了。”
    景墨惊骇道:“唉,那一火铳我原是随意放的。这样看来,这里面不是人力,实是有天意的制裁哩!”
    聂小蛮点点头,却不答话。
    景墨又说:“以后你又怎么样呢?”
    聂小蛮道:“我既把全宝领出,恰巧郝家的小船到来,我就把你和全宝送入小船,后来又取了郝文长的尸体一同载着登岸。郝大通本遵守了盗匪的约,备着五千两的款子,到船上去赎他儿子的,却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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