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条战线上的那个年轻的女人,她见她的同盟者,受到了这样猛烈的攻击,她向这青年看了看,在不自觉间,露出了一种顾惜的神气;同时她自己的面色,也呈露出了相同的窘迫。
    在很短暂的犹豫之后,那青年似乎已经鼓起了他的反攻的勇气,他忽从另一条角度上,向这郎中反攻道:“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干涉这里的事!?”
    “一个郎中,眼看他的病人,将被人家送进殡仪馆或疯人院,难道他没有权利,可以干预吗?”郎中悠然地这样反问。
    “你是一个郎中罢了,你又不是当官的,你配管我们的事吗?”慧贞仗着邱公子反攻的声势,她也鼓动了勇气。
    郎中不理这女人的话,他只向着邱公子说:“你问我是什么人?这是应该向你声明一下的。——你记得吗?两天之前,你陪着你的那位前辈,在听松茶楼喝茶。他无缘无故,忽然高喊:‘啊哟!他又出现了,那个恶鬼,耳朵上有一颗痣!’当时,他这神经性的呼喊,曾使我大大吃了一惊咧——”
    那僵挺挺矗立着的一双男女,不明白他这话的含意。他们只能怔视着他,静待他的解释。
    “当时,这为什么要吃惊呢?”郎中说,“说起来是有些惭愧的!在我的全生命中,不幸,我常常被许多人,尊称我为一个恶鬼;并且,我的耳朵上,恰巧也有一颗痣。所以当时,我误认为你的老师,已揭破了我的面具——你须知道,我的面具,也像社会上的所谓八面玲珑的人们一样,那是万万不能让人揭破的——这便是我吃惊的理由。而同时,我怎样会参加进你们这出好戏的原因,你们也可以明白了吧?”
    郎中说时,他再把他的身子伛向前些,略略侧转了头。他伸手指着他的左耳,让那青年看。
    邱公子趔趄地,走前几步,他把眼光凑近前来看时,只见这郎中的左耳轮上,果然有一颗绿豆大的痣,鲜红得像一颗小火星。
    奇怪哪!这小小的一颗红点,它的魔力,竟相等于北京钦天监的提点和少监们所发现的一颗新彗星;同时,这小东西一映上了邱公子的眼膜,他简直像王熙德看到了那个鬼魂耳朵上的黑痣,一样的害怕!
    这青年瞠直着他骇愕的眼,一种惊怪的语声,运输到了他的舌尖上:——“你!”
    “嘘嘘!”郎中急忙伸起两个指头,掩着他自己的嘴唇,装出了一种诡秘害怕的样子说:“哦!说出来是无味的,反正,看了我这善良而诚实的招牌,大概你已明白我的为人。所以,最聪明的办法,还是请你们,向我说实话。”
    他又向这一男一女,温和地摆摆手,意思是招呼他们坐下。那青年反复地在他的脸上,端详了一会,无可奈何地,退回了他的靠窗的坐处。那女人,虽然不明白邱公子那种突然惊怪的理由,但她也困惑地,第三次又坐了下来。
    郎中看这两人坐下之后,他又恢复了那种全身松弭的样子。他先打了一个呵欠,再把他的视线,在这男女两人的脸上,轮流兜了两转。然后懒洋洋地说:“问题是要逐件解决的;第一点,请你们先告诉我:谁拿了这银箱里的银票和债条呢?”
    他的眼光,先停留在邱公子的脸上。
    “……”
    “请说吧!”
    邱公子抬了抬眼,立刻又沉下头去。这时像有一种舞台上的灯光,打到了这青年的脸上:只见他的脸色,红了泛白,白了又泛青;最后,却变得非常灰败。
    那女人偷眼看到邱公子这种难堪的神情,她踌躇了一下,忽然鼓起了勇气,锐声说:“钱是我拿的!”
    “好!”郎中点点头,故意把语声放得很缓和,“妻子拿丈夫的钱,那是平常的事。”
    “不!钱是我拿的!”邱公子终于被迫开口了。
    “好!”郎中又点点头,“一个学生偶因急用,向他前辈暂时挪移一下,那也不算过失。”
    “不是他,是我!”
    “是我,不是她!”
    由于一种情感的冲动,这二人似乎已忘却了他们眼前所处的尴尬的地位。他们变得那样无畏,似乎在比赛把那偷钱的责任,硬拉到自己身上去。
    “哈哈!我看二位的感情,很像一杯浓浓的新磨出来的豆浆哪!”郎中弹掉一点草烟灰,笑笑说。
    一朵新的红晕,迅速地飞上了这女人的怒红未褪的腮间。
    邱公子听到这话,第二次又提起了火。但是,他望望对方耳朵上的那颗小红点,他只在他的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宣泄了他的怒气。
    “你们为什么要拿那银票和债条呢?”郎中望着邱公子。
    “当然,为了有急用。”邱公子强制着他的情绪,沉吟了片晌。他向那扇虚掩着的门,掠了一眼。用轻细而带恳求的口吻说,“如果——如果你真肯代我守秘密,我可以把实情告诉你。”
    “你记清——”郎中又指指他自己的左耳说,“在耳朵上,有一颗红痣的人,他便是一个最善良、最诚实、最守信、用而又是最肯守秘密的人,你放心吧。”
    “好!那么,我把实话告诉你——”邱公子发出一种富于情感的声音说,“真的,那银票债条都是我拿的。因为近来,我也做了一点生意,亏蚀得很大,没奈何,才出此下策。”
    “这也许是实话。”郎中点点头,“但是,我要请你说得详细点。”
    “那银箱里的银票和债条,实际上,我是分两次拿的。第一次,我只拿了银票,但是,我还不够弥补我的亏累。所以,第二次我又拿了那些债条。”这青年说到这里,他向慧贞看了看,却用一种热烈的声调,义形于色地说:“一身做事一身当!请你不要把偷钱的罪名,加到她——哦!加到我师母的身上。”
    这位年轻的“师母”,红涨着脸,她刚待发声,但她的话,却被郎中的眼光拦住了。只听这郎中向邱公子说:“我想:第一次,你拿银票的时候,已经注意到那银盒里银票的数量。所以,你们第二次开那银箱时,预先已预备下了五十五两的找数,顺手放了进去。我的意思,是表示清算九百四十五两的十二年间的利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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