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完全出于不意的局面之下,室内的一双男女,先是大大吃了一惊。在一瞬间的犹豫中,他们立即感觉到了他们所处的局势。当时,那个青年的颅脑骨上,似乎已经被压上了一方沉重的铅块;只见他的头,逐渐地,逐渐地,在那里一分,一分,尽量低沉了下去。
    而这少妇呢,她的两靥,好像将要滴下鲜红的血滴来。她的失却了媚意的眸子,失神似的死盯着脚下的地板;她似乎在默祝那脚下的地板,快快突然就裂开一道缝隙,好让她只需要轻轻一跃,就可以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病人把这一种神经上的折磨,施加上了这男女两人的身上之后,他自己的神经,似乎已感到了一种舒畅。他回转身,关上了那扇门。想了想,他又俯身插上了闩。然后,他暂时收起怒眼,愉快地向那郎中招呼。
    “哦!余大夫——”他用兴奋的声调这样喊着。他的形容,虽是那样枯悴,而他的语声,几乎已和无病的人们一样。他说:“凭你轻轻的几句话,竟扫清了我胸头的疑影。你看,我的病好啦!我真不知道,我要怎样感谢你才好?”
    “我的提议怎么样?”郎中从靠背的圈椅里,略略抬起他的身子,他似乎感到很高兴。
    “真聪明!”病人跷起一只拇指。他走向这郎中贴近的一只圈椅,缓缓坐下来。他把那支手杖,倚在身旁说:“你向我提议:细细盘问一下那些下人们:在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物,瞒住了我,常在这里走动?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办法!”
    “结果怎么样?”
    “我把那些的下人,逐一唤到我的卧室里,逐一向他们细细地盘问。几乎问到了一半的人数,他们都推说不知道——哼!他们明明是不肯说哪!”病人又举起他的怒目,在慧贞脸上横扫了一下。他高声续说,“后来,问到秋兰——那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她果然被我吓出来了。”
    他说时,格格地发出了一阵神经性的怪笑。
    “哦!”郎中敏锐的眼角里,闪动着期待的光。
    “据秋兰说:在最近的一两个月中,果然有那样一个人,鬼鬼祟祟,常在这里出入——这人像是太太的亲戚。——那是一个吃蹭食的人,很穷;常常来借钱,所以太太嘱咐我们:万不能让主人知道——根据了这小丫头的话,我计算日期,我在楼梯上遇见鬼的这天,那个活鬼,他是来过的。秋兰又说:当时他还曾向我们这位好太太,要去了一包旧衣服——是呀!我看见的,那家伙的胁下,挟着一个包——”病人又恶狠狠地连声说,“好啊!不能让我知道!不能让我知道!哼!演得好戏!”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郎中打断了他的恨恨声。
    “这要问她呀!——这要问我们这位好太太哪!”病人那双细小而可怕的怪眼,又猛袭上了慧贞的脸。
    那女人喘息着,不发一言。她只下意识地,使劲磨擦着手中的小手帕;那方不幸的薄薄的绸子,几乎被她揉出一个洞来。
    “好呀!你不说,装死!那就算了吗?”病人只管咆哮,“好好的人不想做,偏偏要做鬼!那个活鬼是谁?你说!你说!你说呀!”
    那女人似乎经受不住那种难堪的侮辱,她猛然抬起头来说道:“那是谁?告诉了你,不怕你会吃掉我!那是我的哥哥。他来走动一下,那也犯法吗?”
    一旁的那位郎中,听到了这话,眼光立刻一亮,他在微微点着头。
    “唷!你的哥哥!”病人似乎感到一怔。连着,他又冷酷地讥刺道:“哦哦!我倒不知道,你有这样一位体面的令兄哪!恕我失于招待,不胜抱歉之至!喂!我的好太太,我们是至亲,你为什么不替我们介绍一下呢?”
    “嘿!那是用不着的!他穷,你有钱,他高攀不上。”
    “哦!他穷,我有钱,他高攀不上!不错,这话说得有理。不过,他既知道高攀不上,为什么常在我的眼前,白日里出现呢?”
    “做哥哥的,来探望一下妹子,那也犯法吗?”
    “是呀!做哥哥的探望一下妹子,那并不犯法。不过,你们串通着,那样装神弄鬼,吓人!那也并不合法吧?”病人说到“你们”两字,眼内的怒火,却像横飞的流弹似的连带波及了那个蜷缩着的邱公子的身上。
    “呃——呃——呃——”这时,有一种要想遏止而不能的结核肺病似的干嗽声,从这房间内光线较晦黯的一角间发出。——这是邱公子喉咙口的声音。他像一头五月里的垂死的病狗似的,不时伸着舌尖,在舔着他的干燥欲裂的嘴唇。
    “我——我们曾吓过你吗?”这是慧贞答辩的声音。她的声带,分明有了显著的变异,但她却还勉强支持着她最后的精神,不愿立即移转阵地。
    “还说不曾吓我!还敢说不曾吓我!你们——你们串通那个活鬼,扮成了十二年前那个死鬼的样子,当面向我捣鬼,还说不曾恐吓我?!”一种无可遏制的盛怒,使这病人,完全忘却了多年来的顾忌。他一面怒喊;一面颤巍巍地作势,好像要从椅子里站起来,扑向那个女人的身上去。
    此际,室中唯一镇静的人,却是那位言行奇特的郎中。他本来是仰着脸,取了一种懒惰的姿势,平稳地靠在那只舒适的坦背圈椅内,做成一种躺在安乐椅上舒服地打盹的样子。他的神态,简直表示出:即使天地翻了身,与他也完全不相干。
    至此,他感觉到这室内的“火药味”,已增加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他觉得他已不能再维持他的镇静。于是,他微微抬起了他疲倦似的眼皮,发出一种冷水似的声音浇向那个病人头上去道:“嗳!王员外,最好请你平平气,静静地讨论。——夏郎中说过:你不宜发怒,一发怒,你的血管,真有爆裂的危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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