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回过头来,向着刚触过电流似的那双男女,恬静地说:“呵呵!米虫钻进饭锅,煮熟了!”
    只见那双男女,活像一对冰块雕成的塑像!睁圆了眼,声息全无!
    那女人好像一个跌重了的孩子,好半晌,她方始透过一口气来。只见她很慌乱——而又很迟疑地,预备抢到她这曾是她亲夫的杀父仇人的身前去,细看一个究竟。但她这热心的行动,却被那个仁慈的郎中挡住了。只听郎中说道:“这是并没有什么参观的价值的。这种讨厌的东西,近年来,路边总是多得很哪。”
    “哦!他……他……他死了吗?”这女人的舌尖似乎在打着颤,发出“弥陀佛”像弹出来般的音调。她好像方始省悟似的那样说。
    “嗯!他好像……”郎中说道,“他好像确实是死了。”
    呵!女人的心理,正是一种最不可捉摸的东西!片刻功夫之前,这位一双鼠眼的生意人,在这女人的眼光里,还是一个所谓“仇深如海”的杀父大仇人,可是,仅仅隔了一小会儿之后,至少,她已并不再把他当作仇深如海的杀父大仇人。因此,她的还没有干燥的眼圈,忽然又微微泛上了一丝红色的潮润。她悚惧地,抬起了她一种矛盾的痛苦的眼色,先向对方那只寂寞的椅子里,偷觑了一眼;她再望望那扇门;随后,她回眼死盯着邱公子,责问似的颤抖着说:“你——你——你——”
    她分明想说:“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现在怎么好呢?”
    “不必慌!这里暂时还不会有人闯进来,一切有我哩。”郎中也望望那扇门,用镇静的语声,安慰似的这样说。
    这郎中的代答,使那遭受了霜打似的茄子,得到了一个召回灵魂的机会。邱公子看到那女人的责问的眼光,用一种带哭的调子,非常费力地说道:“啊!我——啊!师母!我没——没有……没有呀——”
    他的喉头,好像已经砌下了一堵墙;而舌尖上,也似乎张有一重不易通过的铁网。
    郎中举目向这失魂似的可怜的青年看看,眼角露着怜悯。他又回眸,望望那个怒目狰狞的死尸。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仰起头来,发出了一种怪鸱夜鸣似的扬声大笑。
    这笑声把对方的一双男女,推进了重重大雾之中。
    只见这郎中走上前来,拍拍邱公子的肩膀,好像父亲抚慰着一个被责过的孩子。
    “小兄弟!你别急!”他说,“我知道你没有——你没有偷过夏郎中的毒药;你也没有把什么东西,放进那杯茶里;换句话说:夏郎中根本不曾失落过什么马钱子或马后子精,这就是说:你也根本不曾毒死你的老师!”
    略停一停,他再坚决地补充道:“是的,我必须承认,刚才我所说的话,那完全是玩笑,请你们不必介意。”
    “玩笑?!”邱公子的声音带着颤,他完全迷糊住了。
    “啊!你说,他没有毒死他吗?他——他没有毒死他!这——这是真的吗?”那女人抢上前来,急急地这样说。惊悸的眼角中,挟着一种快慰的希望;但她的语气,明明透出不信。
    “我何必骗你呢?”郎中恳切而坚决地说。
    “咦!那么,他怎样会——会死的呢?”女人望望那个僵硬的东西,悸恐而又怀疑。
    “我在实行我的一种试验……”郎中似乎关心着他半锅未吸完的烟,他又缓缓掏摸他的打火镰。他继续说,“如果你们的肚子还不饿,可要听听我的试验的方法?”
    邱公子愈听愈模糊。
    那焦悚的女人,愈听愈不懂。
    只见这郎中,又像招待来宾那样,在向他们摆着手:“请你们暂坐片刻,好不好?”
    这一双男女,分明早已感到了这位神奇人物的不可抗拒。他们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客气的命令。
    坐虽坐下了,却像坐到了一个烧红的炉子上。他们的精神,已全部被那死尸所吸住;每一个时刻,都在增加着焦虑。他们似乎感到他们的手足,全部成了多余,而有无处安放或遣散之苦。
    “我劝你们二位——”郎中自己坐下,喷出了几个恬静的圆圈,他说,“应该把你们的目光,扩放得大些,愈大愈好;再把那个讨厌的东西,看得小些,越小越好;你们不妨把它看作一个死苍蝇!能够这样看法,对于你们来说,必定有些益处的。”
    郎中的话,虽然说得像半寸灯草那样轻飘。可是,陈列在眼前的死尸,毕竟是一个庞大刺眼的死尸啊!它决不能因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而真的变成一枚死苍蝇。因之,他说的话,仍不能影响这一双男女的局促不宁的神态。
    郎中向他们看看,似乎有点不耐。于是,他沉下脸来,用一种严肃的调子说:“的确!你们应该仿效一下死者生前的人生哲学!喂!你们想:十二年前,他眼看着无辜者,活活被挖出了心肝,他并没有皱一皱眉!这是这时代发财的人的必要的镇静态度吗!你们不能学学吗?”
    这最后几句话,似乎产生一点小小的效果了。只见,一缕凄楚的暗影,迅速地又浮上了这女人的惨白的两靥。她果然把注意那死尸的眼光,怨愤地收回,而凝视到了她的那些刨过泥土的指甲上。
    再看那个青年,一听这话,他似乎已想到了死者生前的阴险残忍。只见他勃然作色!好像他的胆力,一时又壮健了许多。
    郎中向他们笑笑说:“这很好,就请你们静听我的消息吧——”
    “在北京的太医院里面,有一个很著名的大医家……”他吸了一口烟,抖动着他的交叠起的脚尖,开场这样说起。
    哈!真是奇怪!在眼前这种局势中,他居然有这闲情,演讲什么故事!而且,一个遥远北方地方的宫廷御医,于眼前的事,会有什么联系呢?
    那双男女,焦悚地看着那扇门;又焦悚地看着他。他们感到肠子有点发痒。只听他又悠然说下去道:“那个大知家,告诉人家:他能不用刀,不用枪,不用一切杀人的东西,而能凭一种神奇的方法,送人回家,取得‘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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