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不知道你们玩了一些什么把戏?我还完全不知道,我也想向你请教请教咧。”这女子的口气,放和缓了一点。
    “大小姐,你常常肯虚心请教,这就是你的学问在长进啦。”
    木偶听得他的女伴,询问他过去表演的戏剧,他的木偶的脸上,顿时增添了许多神情。他的得意的翘着的腿,像开足了发条那样地摇动。
    于是,木偶把如何在那直裰成衣店里,预设那个穿衣用的木偶,如何指使儿子子诚有心引逗那位聂小蛮,去参观木头人的展出。在当夜他如何让他的部下大奎,扮成第一个木头人的样子,有心送入这位聂小蛮的眼帘内,让他惊疑不止。
    他又如何预料,聂小蛮在第二天上,一定再要专程去拜访那家成衣店,于是,他如何在那橱窗里,安设了另外一个返老还童的漂亮木头人,同时,他自己又如何扮成第二个漂亮木头人的样子,如何再度有心送进那位聂小蛮的惊奇的眼光里。连下来他自己又如何在那大商铺中,有心兜着圈子,有心露着惊慌,有心让这聂小蛮来追踪。再接下来,他如何又用了种种方法,让这聂小蛮安心不疑,一直追进三十一号的房间,竟会伸出他的手指,愉快地拍到了一个不装机械的真木头人的肩膀上。最后,他一直说到,自己那时候,如何在一口大衣橱的边上轻轻走出来,如何用很温和的方法,缴下了那位聂小蛮的短剑!
    这木偶一口气背诵着他的得意杰作,他越说越感到起劲,得意的唾沫,飞溅满他的木脸。连着他又作如下的补充:“我这一个杰作,喂!大小姐,请你批评,指教,你有什么感想?”
    但是,木偶又不让对方提出意见,他自己就接下去说:“总而言之,我这一个战略,是抄袭‘定军山’里老黄忠所用的战术,我的方法只是杀一阵,败一阵,杀一阵,败一阵,敌人处处坚信我在‘弯转鼻尖’,在‘短缩战线’,在‘移转阵地’,在实行‘有计划的安全撤退’,务要使他坚信不疑,然后出其不意,展开我的闪电式反攻,让敌人好中我的‘拖刀计’!”
    那个女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嫣然失笑。但是她说:“我听说那个聂小蛮,他是化过装的,最初,你们怎样能够认识他的面目呢?”
    “聂小蛮的化装,的确非常神妙!但是不幸,有一位没有化妆的他的好朋友苏景墨,在他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于是他的战术上的伪装,完全失却了效用。”
    “你让子诚在半路上,守候那位聂小蛮,万一他并不步行而来呢?”
    “那么,我们预伏在他门口的另一支队伍,将要婉转请求他,乘坐预等在他门口的小驴车,而把他拉到我们所预定的地点来。”
    “万一,他虽步行而并不向那条路上走来呢?”
    “那么,我们的另一支队伍,自然另有方法,劝他接受我们的要求。”
    “万一,那位聂小蛮,完全不踏进你们的预订计划呢?”
    “那么,——”木偶顿了顿说:“那么,我们这个预订计划,算是完全失败啦。——但是,你必须知道,我们的计策,当然是不止只有一个,是不是?”
    “照你这样说来,你这计划,可算是十面埋伏,面面俱到了。”这女子以一半赞美一半讥刺的眼光,看着这个木偶,她说:“你这大作,结构,布局,都很缜密,如果你一旦放弃了你的‘自由职业’,你倒很有做成一个所谓‘有天才的作家’的可能哪。”
    “感谢你的赞赏!”木偶说。“但是,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种最下贱的职业来抬举我。”
    “把文人的比喻来抬举你,你还说是下贱吗?”
    “一个文人的三个月的收入,还不能和妓~女春宵一度!你看,这是一个高贵的职业吗?”木偶冷峭地回答:“如果我有一天,我不能再维持我这愉快而光荣的业务,我宁可让你到舞场里去‘候教’,我也不能接受文人的职业!”
    “你不懂得‘清高’,无论如何,这是大作家啊!”
    “大作家!哼!”木偶耸耸他的木肩说,“在鱼市的秤上,我还不曾看见这种东西啊!”
    这里,这木偶和他的女伴,斗着这种消遣性的口舌,谈话至此,碰住了牛角尖,却已没有方法再进行。一时,这女子走近木偶的身前,温柔地伸出双手,握着这木偶的肩膀,她又把她的话题,拉回到最初的方向,她说:“我们不要再多说废话,来,让我把你这难看的衣服换下来。”
    木偶再度以弹性的防御,微笑着躲避对方的行动,他说:“我请求你,再宽容十二个时辰的时间,我将自动地向你竖降旗。”
    “真奇怪!穿上这种衣服,会有什么舒服呢?万一被人家看见,——”这女子皱皱眉,露出担忧的样子,她并没有说完她的话。
    “你的忧愁是多余的。”木偶显示满面的骄傲,他高声说,“我相信全金陵的公差,即使把整个大明朝翻过来,他们也无法找到我!”
    木偶说时,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兴奋地站起来,急步地走来走去,同时他又高声唤喊:“啊!我忘了!今天是,正是那古画展览会的揭幕的日子哪!”
    那个女子,不明白这木偶的呼喊的原因,她以含媚的眼珠,向他投射着疑问。
    只听这木偶继续兴奋地呼喊:“聂小蛮!你为什么还不来,我真惦记你!”
    “如果你能马上就来,那我马上就可以把那张画,双手奉还给你!”他又这样兴奋而骄傲地说,“但是,如果你再不来,我很害怕,你的神探的名誉,恐怕就要受到损害了!”
    他又喊道:“哎!你为什么还不来?你为什么还没有来?”这木偶似乎并不吝惜力气,只管开足了他的机器而这样高喊!
    “喂!朋友!你凭什么理由,会断定我还没有来呢?”
    当这木偶正要声嘶力竭的时候,一个破空而来的语声,正自严冷地从这书房的某一个角度方面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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