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这青年远远站在那里,他的注意力不过集中于门牌四十八号的最后一家,至此,连那比邻四十七号也连带引起注意。
    以上云云,都是故事中的第一幕。那第二幕的表演地点,却在四十七号的大门内。这四十七号,是一所两上两下的屋子。走进门来,小小一方天井中摊着许多家用杂具,如脚桶、簸箕、小风炉以及洗衣的搓板等类,很是凌乱无章。客堂里面比较的整洁一些,陈设几种粗简的椅桌,正中板壁上居然也悬着一幅画和一副对联。这画年代已古,真是古董铺外的古董,画着一个渔翁得利,工楷写着“陈秋山”的署款。
    那副对联,上联“东壁图书西园翰墨”,下联却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看了这种风雅的装饰物,对于屋主人的身份如何,品行如何,虽不能完全明了,却也可见十之八九。
    刚走进屋的似乎说了几句话,皱着眉头看了另一人一眼,眼角带着不安,但仍默不作声。有个叫酒糟鼻阿四续道:“大头哥,你听兄弟的话,尽管在这里玩一会儿,照样回去,照样做你的事,只做没有这……”
    酒糟鼻阿四没有说完,先前说话的一个女人却冷笑一声,代这大头哥答道:“哼!叫你一声‘阿四哥’吧,你真看戏看了卖芝麻糖!你没有听得大头哥说吗?他不回去咧!”
    酒糟鼻阿四一怔道:“这是做什么?”
    这当儿,那靠壁的短榻上,另有第三个人开始说过,这人是个黑瘦的细长条~子,一手支着头横在那里,起初默然听他们说着_网,并不插口。至此忍不住坐了起来,很惊异地问道:“咦?大头哥,你为什么不回去?”
    大头哥未及开口,这性情着急的酒糟鼻阿四却又握了一个拳头,在方桌子上重重碰了一下,高声说道:“你倘不回去,我们少了一个内线,他那里又有什么举动,我们便不知道。这事,我不赞成!”
    那细长条~子也道:“是呀,他们不见人口,又不是交给你的,总不至于无端向你说话,你怕什么?倘不回去,倒反告诉他们,这事你也有份了!”
    这一肥一瘦的二人,你一声我一声,交口嚷着。大头哥满面现出胆小害怕的样子,急忙摇摇手,意思教这二人说话轻些,随又伸手鬼鬼祟祟指着隔壁屋子,悄悄说道:“我不回去,自有缘故,我已向嫂嫂说了。你们说话声不要太高,不要被他听见我在这里。”
    酒糟鼻阿四不耐烦道:“大头哥,你又不光棍了,吊桶在我们的井里。他听见了,你又怎么……”
    此时,那女人又插口道:“你们别捣乱,也不必嘴五舌六,等我告诉你们。”
    她说时,便向酒糟鼻阿四道:“你可知道,大头哥今天为了什么事来的?”
    酒糟鼻阿四见问,把那粗肥的头颈一扭,神色愈加不耐,冷然道:“他来时,我们在隔壁,一千铲还没铲完,怎么知道你们的话?”
    细长条~子也道:“喔唷,肚肠痒得很,快些说吧,到底什么事?不要牵丝攀藤了!”
    那女人便慢吞吞地道:“大头哥说的,他那里为了这事,预备要和我们说一说,已请了两个什么……”
    她说到这里,却顿住了话头,回头问大头哥道:“你刚才说他们请了两个什么呀?”
    大头哥眼中露着忧惧,答道:“两个什么官面上的人,一个叫做聂小蛮,还有一个唤作什么苏景墨。听说这两个是金陵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物,没有一件事打听不出的。”
    那个女人便接口道:“你们听见吗?大头哥是个胆小鬼,恐怕他们查问起来,疑心到他身上。因此,心里着急,逃到这里来了。我想这事倒要……”
    这时候女人还没有说完,酒糟鼻阿四和那细长条~子二人同时吃了一惊。那细长条~子尤甚,黑苍苍的一张瘦脸皮上顿时改变了颜色。酒糟鼻阿四也把那双可怕的眼珠瞪得很大,半晌不发一言,分明这一个消息,已打动他的心坎。
    可是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弱点太暴露了,因又耸耸两个肥肩,一阵狞笑道:“嗄,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他们请了两个官面的人。什么神探小蛮,什么苏景墨的!这两个鸟人,我连名字也没听见过,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酒糟鼻阿四说这话时,故意又把头颈一扭,胸脯一挺,随在身畔取出烟杆子,装了一锅烟,在方桌子上使劲捣了几下,就向嘴里一送,一面取火燃吸,一面满面放出淡漠的样子,表示他对这事不屑置念。但他虽把态度勉强装得十分镇静,倘有细心的人,在这烟纹里面,冷眼观察一下,便知他那镇静之中,实已起了无限隐忧,眉梢眼角,随处可以找到一句嘴硬骨头酥的成语。
    可是那个细长条~子却还不曾发觉他这破绽,听他说着这种冷冰冰的话,不禁皱着眉说道:“阿四哥,你别看得太轻松,说这凉飕飕的话。我看这事有点危险,非等老大回来,商议商议不可。”
    细长条~子说这话时,语气有些着忙,他的态度,恰和酒糟鼻阿四,成为绝对的反比例,好像即刻就有大祸临头似的,随又沉下脸色,问大头哥道:“你这消息是真的吗?”
    大头哥正色道:“我是看见了人才跑来的!这又不是好玩的事,我才一本正经跑来告诉你们的,骗你们做什么!”
    这时那女人起先精神专注着那支烟锅,对于这事,淡淡的并不十分在意。至此,看了大头哥说话时那副紧凑的面色,又听这细长条~子说得如许郑重,知道这事有些厉害,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呆呆地看着二人问道:“你们说的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呀?”
    细长条~子苦笑道:“咦,刚刚说过是两个官面上的人,你不听见说吗?他们不比寻常的捕头、都头,可能很不好弄咧!”
    他说着,目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事的,问道:“嫂嫂,毛狮子的事你知道吗?大约这个人,老大总会提起过的。”
    中年妇人道:“你说贩’海砂‘的毛狮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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