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列逐渐加速。
    第一节 巨大的机车头内,几盏新式的巨型煤气灯释放出强光,几个巨大的水晶玻璃凹镜撞在煤气灯后方,几根粗大的光柱透过车头前的硕大玻璃窗,射出去上千尺远,将前方的铁轨照得一片通明。
    莉雅已经哭得软在了黑森的怀里。
    罗斯公爵高高举起右手,向着专列挥了挥手。
    维格拉尔站在一旁,双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眯着眼看着逐渐加速远去的专列,沉沉的吐了一口气:“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总要多经历一些暴风骤雨,多经历一些险恶锻炼……如此,他们才能……”
    软在黑森怀里的莉雅突然暴起,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啸,‘嗤’的一声极其尖锐的裂空声中,她右手多了一柄水波涟漪的剑影,一剑宛如烈风,快若闪电的刺向了维格拉尔。
    维格拉尔闪避不及,他险而又险的侧过身体,剑锋擦着他的面颊划过,在他脸上撕开了一条深深的、细细的、长长的剑痕,大片鲜血飞洒,随着剑风喷出去七八尺远。
    月台上,大群身穿黑色制服的监察厅所属齐声惊呼怒吼,迅速向莉雅围了上去。
    护卫着黑森和莉雅,来火车站给乔送行的大群威图家下属同样围了上来,他们大声叫嚣着,嘶声谩骂着,纷纷拔出了各色步枪、火铳朝着监察官们比比划划,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罗斯公爵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无可奈何的用小折扇捂住了脸,无力的呻吟着:“维格拉尔阁下,请您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情……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所谓的男子汉……”
    罗斯公爵深深的呼吸着:“比如说,我宁可我的丈夫和我的那两个儿子,他们软弱些,无能一些,他们能够陪伴在我身边,而不是……”
    维格拉尔右手捂住了脸上的剑痕,脸蛋剧烈的抽搐了几下,然后苦笑了一声。
    专列车厢里,乔有气无力的坐在了小套房会客厅的沙发上,目光呆滞的看着车窗外。车厢里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了出去,乔的黑暗视觉,让他能够看清窗外的夜景。
    重重叠叠的丘陵,大片的葡萄园和油橄榄树一晃而过。
    路边的葡萄园内,几条巡夜的獒犬站在葡萄架下,朝着飞驰而过的专列大声的咆哮着,更有胆大的獒犬在路边追着专列奔跑,足足过了半刻钟,才被专列抛在了后面。
    乔感觉自己就是那条被丢下的獒犬。
    莫名的空虚和不安笼罩全身,他看着站在小客厅内的兰木槿、兰桔梗,还有牙、司耿斯为首的一众家族老人,有点茫然的笑了笑。
    “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第一次,离开黑森、莉雅、蒂法和薇玛……”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我感到,有点……有点……啊,木槿,桔梗,你们参军离开图伦港,去鲁莱大平原的时候,你们……一点都不惊慌么?”
    兰木槿、兰桔梗对望了一眼,兰木槿坐在了乔对面的沙发上,然后掏出了一副纸牌放在了小方桌上:“我们当然也紧张,也害怕……面对不可测的旅途,还有未知的前途,我们也不知所措,我们也很惊慌懵懂。”
    “不过,很快就能习惯的,乔,很快就能习惯的。”兰木槿将纸牌在手上熟练的洗了几把,手指一弹,一张张纸牌就灵巧的飞了起来,然后旋转着落回他手中。
    “来,玩几局纸牌吧?你现在肯定睡不着,玩几局纸牌,会让你放松一些!”
    乔的兴致来了,他用力的揉搓着双手,大声笑着:“玩牌?我是高手啊……我跟戈尔金学会的纸牌,我是高手啊……唔,十个金马克一把?”
    “哦,不,我们没您这样有钱,十个喷泉苏一把?”
    “哦,不,喷泉苏?连赢一晚上都买不了一瓶朗姆酒……十个银芬尼吧?这是我的底线了!”
    “好吧,十个银芬尼。”兰木槿的笑声响起:“我们刚发薪水,口袋里还有点钱!”
    第一百九十章 作死的洛蒙德
    九月二十八日。
    天色刚亮,乔就醒了过来。
    专列呼啸向前,钢轮摩擦铁轨,发出整齐有韵律的轰鸣声。钢轮从铁轨的接缝处碾压过去,伴随着‘轰隆’闷响,车厢就微微的晃一晃。
    “水!”乔下意识的向床头柜的方向抓了一把,却抓了一个空。
    专列套房,卧室床头的床头柜上,只有一张小巧的水彩风景画,出自某个不知名的画家之手。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小花瓶,里面插了几朵蔫哒哒的野菊花。
    没有乔熟悉的水晶大水杯,更没有他每天早上必定要喝的那一杯温水。
    乔晃了晃脑袋,小心的撑起了身体。
    嗯,身下的床榻,也没有自己卧房里那张订制的大床、订制的床垫舒服,硬邦邦的床榻和床垫,哪怕乔身上肉很厚实,依旧感到硌骨头。身上的薄被也是铁灰色的军用品,质地很‘踏实’,也只能这般形容了。
    掀起薄被,往身上看了看,乔无奈的摇了摇头。
    身上没有穿舒适的丝绸睡衣,而是警局配发的制式大裤头,加上黑色的制式衬衫。难怪浑身紧绷绷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酸。
    挪动一下身体,坐在床榻边缘,双脚踩着长筒靴,乔呆呆的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五个金橡芬尼,即俗称的大芬尼银币,以及二十几个凯旋门苏,即所谓的大苏铜币。
    “收获不错!”乔得意的抓起了面前的银币、铜子儿,放在掌心掂了掂,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虽然付出了三百金马克的成本,但是……起码我也有进账!”
    昨夜的牌局,乔一共支付了兰木槿、兰桔梗、牙和司耿斯三张一百金马克面额的钞票。
    而他收回的,就是这么五个金橡芬尼、二十几个凯旋门苏,兑换成金马克,大概能有两点五个金马克。
    “真奇怪,我从戈尔金那里学会的打牌,无论对手是谁,他总是能赢,而我就……”乔将一大把银币、铜子儿甩在了被窝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真和智商有关么?”
    只不过,有了昨晚上的一局牌,嬉笑叫骂声中,乔心头的彷徨、不安消散了许多,对家人的思念也被压制了下去。此刻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站起身来,拉开套房内的几扇门看了看,乔找到了套房的盥洗室,认真的洗漱了一遍。
    然后他服下了十支新式的力量药剂,盘坐在房间中间的地毯上,开始认真的修炼呼吸法。很快他的呼吸节奏就变得极其的悠长而怪异,身上一缕缕热气不断的升腾而起。
    专列上空间狭小,乔只能修炼呼吸法的静功。
    花费一个多小时,将十支新式药剂的药力消化一空后,又认真的刷洗了一遍,乔穿戴上全套的警察制服,昂首挺胸走出了套房。
    和乔所在的这节车厢紧邻的,就是专列的餐车。
    布置得典雅大方的餐车内,卢西亚公主洛夫娜殿下,已经端坐在了一张餐桌旁,端着一杯热茶,静静的欣赏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
    两名女监察官坐在洛夫娜隔壁的餐桌旁,她们面前同样放着一杯热茶,但是她们并没有碰触茶杯,而是很认真的、毫不掩饰的监视着洛夫娜的一举一动。
    餐车的前后出口,都有监察厅的监察官严阵以待;在这车厢两端最顶头的餐桌旁,则分别坐着四名来自嘉西嘉岛驻军,拥有少将军衔的军方好手。
    乔步伐轻盈的走进了餐车。
    洛夫娜扭头看了他一眼,举起了手中茶杯:“乔阁下,这边坐?”
    乔呆了呆,看了看洛夫娜,丝毫不犹豫的大步走了过去,重重的坐在了洛夫娜对面的位置,然后举起右手,打了个极其响亮、犹如三十毫口径野战炮发射般的响指。
    “早餐,谢谢……按照正常人十人份,先给我来这么多。着重是肉食和牛奶,谢谢!”
    洛夫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乔,然后‘噗嗤’一笑:“看得出来,您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
    刚刚结束修炼,乔全身正处于匮竭状态,洛夫娜打趣他的时候,乔的肠胃蠕动,顿时发出了牛鸣一般的沉闷声响。乔有点尴尬的向洛夫娜点了点头:“我从小饭量就大,开始修炼后,更是如此……尊敬的殿下,您起得这么早?”
    兰木槿、兰桔梗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餐厅,兄弟两无声的坐在了乔身后的餐桌旁。
    洛夫娜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然后拉长了声气抱怨起来:“起得早?不,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床太硬,枕头太硬,被子太硬……天哪,我感觉就像是睡在石板上。而且房间里的味道也不好,没有我熟悉的熏香,我完全不可能睡着。”
    洛夫娜放下茶杯,双手放在餐桌上,目光炯炯的盯着乔:“尤其是,没有熟悉的侍女在身边陪伴,我同样是睡不着的。乔阁下,贵国应该给与我和我身份相匹配的待遇!”
    乔没吭声。
    洛夫娜眯着眼,大声的抱怨道:“那么,在下一个大城市暂时停车,让我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购买几个熟练可用的侍女,可以么?”
    一大盘熏香肠被胖乎乎的厨子端了上来。
    乔举起刀叉,‘哗啦啦’就将三根酸菜猪肉馅香肠干了个精光。他抬起头来,满足的喘了一口气,不满道:“忍忍吧,尊敬的殿下,我昨晚上睡得也不好,可是我既然能忍受,您就应该也能忍受。”
    洛夫娜被乔的态度引得微怒,她低声吼道:“我可是尊贵的卢西亚帝国的公主!”
    乔傲然昂起头来,大声嚷嚷着:“可是,卢西亚皇室非常穷……常年靠借贷为生。您从小受到的待遇,无论吃穿用度,肯定没我好,这是薇玛告诉我的,这小丫头非常机灵,她的话是靠谱的……所以,从小比您享用更奢华的我都能忍受,为什么你不能?”
    乔的话犹如当头一道闷雷落下,劈得洛夫娜公主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饶是监察厅的监察官们,个个都好像天生没有表情的雕像,乔的这番话,依旧引得餐车两侧守着的监察官们面皮抽搐,差点没笑出声来。
    而负责贴身看护洛夫娜的两位女监察官,则是直接没控制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乔没去看洛夫娜瞬间扭曲的表情,双手刀叉飞舞,他酣畅淋漓的一通猛塞,一大盘熏香肠没费多少劲就被他彻底消灭。
    一大篮子白面包送了上来,更送上来一小桶鲜牛奶。
    乔欢呼一声,继续埋头大吃大喝。
    洛夫娜面孔痉挛,面色青红不定的盯着乔,她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微微的颤抖着,看上去她随时可能在乔的大脸蛋上轰上一拳。
    乔感受到了洛夫娜身上鼓荡的猩红色煞气,他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着洛夫娜:“尊敬的殿下,我实话实说而已。您牵涉到一件严重威胁帝国安全的恶性事件,您和数百名英勇忠诚的帝国军士兵的牺牲有关。”
    “您现在享受的,是格外的优待。”乔毫不含糊的将一小桶鲜牛奶‘咕咚’几口喝得干干净净:“或者,您更愿意享受和那个什么……什么……洛蒙德一样的待遇?”
    ‘呛琅琅,呛琅琅’,手铐铁链的撞击声中,洛蒙德在几个牛高马大的监察官的包围下,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洛蒙德身上,也只有双手被长链条手铐铐住,除此之外,并无别的禁锢器械。
    乔回过头去看着洛蒙德,然后摇了摇头。
    按照乔的想法,就应该按照龙格斯特少将的意见来处理——直接在图伦港崩掉洛蒙德,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现在还要将他和洛夫娜一并带去帝都……真是平白浪费帝国资源。
    洛蒙德慢吞吞的走进了餐车,在一张餐桌旁缓缓坐下,然后举起了双手,向身边的监察官们晃了晃:“先生们,不需要这样苛刻……相信我,这只是一次意外的外交事件。连边境冲突都算不上,只是一次计划之外的外交摩擦,仅此而已。”
    “我必须得到和我的身份相匹配的待遇,而不是像一个卑劣的囚徒那样,戴着枷锁享用早餐!”
    洛蒙德带着冰海王国贵族绅士们特有的倨傲,带着一丝丝骄横的语气,近乎向身边的监察官们发号施令般说道:“解开我的手铐,我需要一顿圣希亚风味的,匹配我身份的早餐!”
    这趟专列的负责人,罗斯公爵派出的帝国军陆军中将,同时也是罗斯公爵的远房堂弟,帝国亨廷堡家族支系成员,奥托·冯·亨廷堡背着手走进了餐车。
    身材高大,面孔犹如花岗岩雕像一样线条粗狂、硬朗的奥托中将点了点头,沉声道:“满足他的要求。早啊,乔!”
    乔站起身来,朝着奥托中将欠身行礼:“早安,奥托将军。”
    乔好奇的打量着奥托中将,这位将军在图伦港极少出现,极少有人认得他。作为罗斯公爵手上最锋利的屠刀,亨廷堡家族对嘉西嘉岛民的多次血腥报复,都是由他亲自出手。
    能够在四十岁出头的年龄,挂上中将军衔,其中固然有罗斯公爵的大力举荐,奥托中将砍下来的那数以万计的头颅,同样功不可没。
    作为罗斯公爵身边最得力的下属之一,如果不是帝都的老太太暴怒,罗斯公爵也不会让奥托做这次专列的负责人!
    奥托中将走到乔身边,亲昵的伸手拍了拍乔的胳膊——他当然知道威图家族和自家的关系,嘉西嘉岛驻军能过得如此滋润,威图家做了多大的贡献啊!
    洛蒙德手上的手铐被解下。
    一声咆哮,洛蒙德抓起餐桌上的一柄牛排刀,一步冲到了洛夫娜面前,刀光一闪,直刺洛夫娜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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