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那便好,有了师父师公的名头,我这店自然是蓬荜生辉!”冯霖巴结道。
    他先前在樊楼洗菜时凑到汪老三跟前,见这人爱听奉承话,便逢迎拍马跟上了他,如今自己要开店,更是承诺事成后奉与汪老三一百两银票,为的就是能够请来汪老捧场。有他老人家这块活招牌,新店开业定然是稳了。
    一边又心里暗暗鄙夷这汪老,家大业大有什么用?不给儿子一个子儿的零花,管得严严实实,这不就让汪老三为了钱什么下作事都干?堂堂行老之子,为了一百两银子就能与自己站台,哼!
    到了下午新店开张。
    冯霖得意洋洋打量周围,他定在了马行街夜市上开店,为的就是这边客流量大,若再能得汪老剪彩,这便是大大的扬名立万。是以不敢怠慢,忙叫身边的小弟亲自去接汪老。
    果然汪老三有办法,也不知什么法子请来了汪老。
    冯霖得意洋洋等着门口两头舞狮舞完,瞧着周围的百姓都被吸引,这才得意洋洋大声道:“诸位诸位,本店今日开张,请各位都来捧场!”他往后一抬手,“今日还请到了汪老与汪三老爷,蓬荜生辉!”
    可是回头一看,适才还站在这里的汪老却不见了。
    慈姑正与送她过来的船老大搭话:“谢谢您载我过来,想吃什么我来做些!”
    船老大今日载了一位小娘子和一位好看得紧的郎君,小娘子到了马行街下船后便说要请他吃顿饭以示感谢。他摸摸脑壳:“那便麻烦小娘子了,我这船舱里有些鱼、虾。”
    慈姑笑道:“适才在船上听说您是京东路青州人,想吃老家的蛤蜊,今日便为您做一道鯚鱼假蛤蜊。”
    船老大道了谢便将船系在岸边,自己跳上岸,坐在食铺里等待。
    濮九鸾也不想走,坐在食铺里等慈姑上菜。
    但见慈姑将鯚鱼收拾干净,而后片成一块,大小如同蛤蜊肉一般大小,而后在锅内放入葱姜蒜和豆酱,等爆香后再将鯚鱼丁放入锅中,不多时,鯚鱼丁便在大火的威力下蜷曲起来,活脱脱蛤蜊肉一般,再迅速投入切好的韭菜段,翻炒出锅。
    再将那小小河虾去头,虾头炼了红油,与撕成小片的白菘叶一起爆炒。便是一道虾油白菘。
    剩下的河虾则大火油爆,做一道油爆河虾。
    再看鯚鱼剩下的鱼骨,便油炸了,撒一道花椒盐,好做一道椒盐鱼骨。
    不多时,四个菜便齐齐整整上了桌。
    船老大看着那道鯚鱼假蛤蜊惊讶不已:“这不正是俺老家的嘎啦吗?”
    濮九鸾小声说与慈姑:“这是青州土话将蛤蜊说做嘎啦。”慈姑点点头,却觉得有些许奇怪,何时他俩人这般亲近了?
    船老大夹一筷子鯚鱼假蛤蜊,“蛤蜊”上沾染着金黄的蒜末,色泽鲜亮,放进嘴里,鲜嫩多汁,鲜香十足。再加上其中的韭菜吸收了鯚鱼丁的鲜味,也让鯚鱼的味道更加厚重,一口一块,咬下去混着大海的湿润扑面而来,叫他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都不用褪壳,比吃真的嘎啦还要带劲!将将得好!”
    “少见多怪,这不过是一道假菜,有何奇的?”一个声音忽得响起。却不知何时来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站在旁边,目光灼灼盯着这菜式。
    原来汴京城中南来北往,当中便有许多沿海人士,如今货运不发达,便产生了一种菜式“假”,假螃蟹、假海鱼,将食材做成螃蟹、海鱼模样,好抚慰下思乡人士的胃。
    慈姑见他头发花白,便也不解释,只取来碗筷给他盛了一份:“老人家也尝尝。”
    那位老人家正是汪老,儿子骗他来看廖老爷,等到地方发现正是那个冯霖的店开张,当下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就见有个小食摊正倒扣着大部分桌椅,偏偏灶火却开着,散发出一股香味,便来凑凑热闹。
    他也不客气,拉开板凳便坐下,自己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
    汪老的眼睛睁大了。
    鯚鱼与韭菜如胶似漆,鯚鱼丁被处理得小小一块,吃起来脆生生,富有韧劲,里头还裹着韭菜的香气,混合得恰到好处,最难得是这鯚鱼丁还要冒充蛤蜊,正好小小的一块蜷曲起来,这可最讲究厨师的火候掌控,多一份则太老,少一分则不入味,口口生香。
    再看那虾油白菘,雪白的白菘叶散落在红彤彤的虾油中,一看就叫人惊艳,盛放在砂锅中端上来,此时汤汁还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再夹一筷子尝尝,白菘的甜味浸泡在虾油的鲜美中,饱吸鲜美,如醉一口鲜,吃起来格外过瘾。
    油爆河虾,色泽鲜亮红俊,河虾外壳被油炸得酥酥脆脆,几乎不用褪壳,连壳嘎嘣嘎嘣咬碎,白胡椒与花椒的香气一齐在嘴里迸发,还夹杂着河虾本身的鲜甜,着实叫人惊叹。
    便是那碟椒盐鱼骨都叫人惊艳,鱼骨被油炸得酥脆,几乎没有任何土腥味,炸得火候恰到好处,唆一口上面的鱼肉,焦香满口,嘎嘣脆中还夹杂着一丝鱼肉的嫩软,几乎难以想象这是下脚料所做,叫人忍不住吃了一块又一块。
    “哎哎哎这位老丈,您这不能蹭我白食啊?”船老大却不乐意了。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老头一个劲儿吃自己的菜,叫自己吃甚?
    汪老依依不舍砸吧着手里的椒盐鱼骨,因塞得满满当当而吐字不清:“兄弟,我请你喝酒!”说着便随身掏出个银酒壶,给船老大倒了满满一盅酒。
    船老大一喝,果然是好酒,当下便也不抗议,拉着他吆五喝六比划起来。
    慈姑退到一边,不好意思摸摸头:“今儿个没得谢你,不然你晚上再来?”
    濮九鸾却一点也不生气:“好!”
    他走过街角,疾风便凑过来回话:“回侯爷,那媒婆几人都已经处理了。”
    濮九鸾点点头,疾风便又说:“黄家的事又查到了一些,当日黄家有一子一女,可惜都没了……”
    “慢着!”濮九鸾打断他的话,敏锐追捕到疑点,“黄家的小娘子是否与奶娘女儿一般大?”
    疾风点点头:“是一边大。只不过黄家小娘子夭折在抄家前夕,唉,也算是善终,总比沦落成官妓好。”
    濮九鸾皱起眉头,即便是沦落市井这小娘子说话仍旧不卑不亢,显然不是个普通的奶娘之女。莫非……
    再者,黄家与国公府上二房的大少爷濮宝轩,也就是自己的侄子有婚约。
    或许这指环便是当初指婚时留下的信物?
    他皱起眉头。
    那边厢汪老吃饱喝足,却被廖老爷捉住:“好你个老汪,自己倒先跑来寻吃寻喝!”看他碗底空空,又得意洋洋问:“怎样,这小娘子手艺不错吧?”
    “原来这便是那小娘子?”汪老沉吟片刻,便问慈姑,“小娘子,我这里有一桩大买卖,你做不做?”
    第19章 正店
    还不待慈姑回答,便见一位身着绫罗的高壮男子与一位瘦长条男子团团围过来,气喘吁吁道:“您在这里作甚?”
    那位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是说要我来此地探望您廖叔么?”翻起眼皮看了那高壮男子一眼,瞪眼道:“莫非又是想要骗我去开张?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
    慈姑定睛一看那高壮男子,不正是前几月在王家府上遇到的冯厨子么?她后退一步,不动声色背过身去收拾碗筷,好叫对方不注意到自己。
    冯厨子没察觉那小娘子,自己犹自着急:“汪老,我那边店铺门前人山人海都等着呢,您若是不去可如何是好?”又扭扭捏捏小声道,“我一百两银子可预备好了呢……”
    别人犹未听懂,汪三爷先急了,他背着父亲偷偷与人勾结,若是此事不成则一百两银子要打了水漂,更何况要是泄露出去可不得家法伺候?忙上前扶住汪老:“您去瞧瞧罢,横竖冯霖当初在樊楼时没少帮我,您就当去散散心。”三言两语要将冯老哄掇走。
    还是廖老爷机灵,笑着拦住汪三爷:“我陪老人家去瞧瞧,只不过说好了,我们只是个普通食客,若不好,我们自然要走人的。”
    “好好好!”冯楚子满口答应。心里却想着,若是有问题你还能翻脸不成?
    他们一行人说走就走,慈姑想起这冯大厨昔日坑蒙拐骗的劣迹,便有些不放心悄悄跟在后头。这老爷子虽然不请自来,却瞧着是个爱吃会吃之人,这样的人总归不会太坏。她便想瞧瞧有何端倪?
    果然走过了街角,便见一家新开的酒楼,门前便有舞狮队伍,满街爆竹碎屑,显然这里是新店开张。
    那冯厨子得意洋洋冲人群宣布:“今天我们新店开张,请到了信义坊厨子团行的汪行老来新店试菜。”
    人群立刻爆发出阵阵惊讶声。居然能请来行老,可见这店着实不错。冯厨子满意地看着这结果,将汪行老请进了店。
    慈姑翘首看了一会动静,看着无事便转身欲走,没想到她还未转身,便见汪行老大步走出店外,大声道:“笋太老,鸡又太嫩,什么笋鸡汤,倒好叫竹竿涮鸡洗澡水。”一脸的嫌弃。
    人群也一脸愕然,悄悄议论起来:“这般不好,可见是家黑心店。”、“就是就是,我们别在这家吃。”
    急急忙忙追出来的冯厨子早听见这些议论,气得脸都歪了,他冷笑道:“既如此,我那一百两银子当如何?”
    一旁的廖老爷扶住汪行老:“你这人莫胡吣!堂堂行老,怎会拿你一百两银子?”
    “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却为何颠倒黑白污蔑我店里食物?”冯厨子想起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便心痛起来,顾不上什么行老不行老,“哼!反正如今团行日渐衰败,叫你行老也不过是给你这老儿一个面子,谁想你不识抬举,倒想拿行老的身份压我?”
    “你你你!”汪行老气得手直哆嗦,“我何时拿过你一百两银子?”
    “慢着!”慈姑大跨步走出去,“你不就是那位樊楼里的洗菜工么?谎称自己师从御厨又是樊楼掌勺大厨的不就是你么?先前在郡主府招摇撞骗被识破,如今又来开店骗人?”
    她指着冯厨子毫不手软,大声揭发他。见这冯厨子血口喷人,她已经顾不上明哲保身,横竖先帮汪行老与廖老爷两人解围才是。
    冯厨子不提防在此处遇到故人,吓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犹自嘴硬:“你这小娘子莫要血口喷人!”
    慈姑冷笑道:“我是郡主府上的厨娘,为何要与你过不去?还不是你屡屡招摇撞骗惹得人神共愤?”
    周围的汴京百姓们纷纷摇头,慈姑他们大都是认得的,做得一手好饭菜,更有郡主撑腰,这样的小娘子没缘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店铺过不去,自然都信慈姑。于是当下纷纷嘘声四起。
    廖老爷摇摇头,也不多说,寻了辆马车请汪老上去,汪三爷还想跟着上去,结果被汪老撵了下来。
    冯大厨绝望地看着门口的人群纷纷散去,捂住脸痛苦不已。
    *
    过了半日,不想汪行老居然又与廖老一起来寻慈姑,闷头吃了一碗面后才出言道:“小娘子,我这里有家脚店缺个人经营,你要去么?”
    慈姑自然求之不得,她做梦都想将这食铺升级。再说这廖老多次来摊子上吃饭,瞧着也不像坏人,当下便与大松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没走多远,到信义坊一处偏僻的街巷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大松先皱起眉头:“地处偏远,还不如我们康家食铺位置好呢。”
    这可没说错,康家食铺虽然只是个小摊,却地处汴京最繁华的马行街夜市,天然有巨大的客流量。
    只不过这家店嘛,好歹也是家脚店。
    须知汴京城里,脚店虽小,却也难得,要与官府报备,一应大小衙门手续跑下来却也不易。
    慈姑不吱声,上下打量这店铺。
    只见店铺共有上下两层,可隐约看见店铺后头还有个院子。店铺外头挂着个白底黑字的幌子“汪家”,旁边还有两字“香汤”。
    慈姑淡淡问道:“汪行老,这店可能卖酒水?”
    光这一问,汪行老便知道她有意接手。原来汴京城里食肆分正店与脚店,正店可酿酒,脚店却只能从正店购进,但也不是所有脚店都能从正店购酒,须得在官府那里备注过才可,也因此能出售酒水的脚店生意要好些。
    便笑道:“好个精怪利落小娘子!我这店里能卖酒水。”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进去,便见脚店内摆设着桌椅板凳几许,店西侧一堵墙下顺势拜访着一条柜台,柜台上横七竖八吊着些菜牌。柜台里连个茶饭量酒博士都没有。
    再看一层东侧便是灶间,正站着几个没精打采怠工消极的厨子,见汪老过来忙站起来行礼。
    穿过灶间便是一片院子,院子里有几间房,想必是厨子们的住所。
    再到二层,桌椅上皆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想必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这店里了。
    慈姑走这这一圈,心里已大致有数:这家店位置离马行街夜市不算远,却不幸位置有些偏,便少有客人。她咬唇盘算片刻,便直截了当问:“老人家,这店怎么个转让法?”
    廖老爷在旁道:“能得有缘人,便白与也情愿。”
    汪行老抚掌大笑:“小娘子,我这店便交由你!这座院子是汪家所有,只要你能盈利,店里一切除了院子便都赠与你。”
    “也就是您这店,我还要交上房租?”慈姑立刻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
    “好你个小娘子,瞧这办事利落劲便知交给你也放心!”汪行老想到好不容易寻这个好苗子,心里登时高兴起来,“院子不收租。”
    这……
    大松听着这条件便觉心动,可到底还是要看妹妹的意思。
    慈姑则咬住嘴唇,沉吟不语,半响才说:“汪行老,我若是接手,有个条件。”
    廖老爷有些发急,小娘子还小不懂事,这能得一坊行老赏识对做厨子的多不容易?更何况汪行老这全送的劲头哪里是寻掌柜的?分明是寻徒弟。他对慈姑这小娘子颇多好感,生怕她错过这好机会,忙在旁边帮腔:“你有所不知,这脚店只要开起来,不过两年便能攒够买院子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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