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给温霖说了蒋秋桐的事。
    坐在对面的温霖放下筷子,抬头笑着望了他一眼,眼神很暖,眼波很柔——纪峣顿时觉得自己被勾引了:“你为什么想起给我说这个?”
    纪峣迟疑:“我觉得……好像该给你说?毕竟蒋秋桐跟我有过一段儿。”
    他从来没有正经恋爱过,不是在招蜂引蝶就是在招蜂引蝶的路上,又糜烂了不短的时间,彻底遗忘了世俗间正常情侣的相处范本,再加上他本人也有点毛病,很多时候实在拿不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温霖仍旧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柔:“如果我不高兴呢?”
    “……”纪峣懵了一下,“那就把老蒋换了呗。”
    温霖噗嗤一声笑出声,然后忽然站起来,俯下身,隔着两人之间的餐桌,拿着菜单挡住脸,吻住了纪峣的唇瓣。
    “!”这是一家风格典型的西餐厅,开放格局,只有卡座,没有包厢,纪峣惊了一跳,想要躲开,可温霖另一只手却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没处可躲。他怕挣扎太厉害反而引人注目,只好坐那一动不动。那本菜单不大,只能挡住两人的脸,别人看过来,仍然一眼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甚至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两个男人。
    然而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却让纪峣有种莫名的安慰,躲在菜单后的脸也有点发红,他不由自主张开口,然后……沉溺其中。
    温霖的嘴唇很柔软,舌头探入他的口中舔咬辗转,粘膜与粘膜相互摩擦,比亲吻更亲密下流。
    菜单移开,温霖坐回座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纪峣一脸懵逼,他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刚才唇舌纠缠的触感犹在,他甚至有点不舍。
    他瞪了温霖一样,语气难得弱气——仿佛一半是尴尬,一半是羞怯,总之,没听出一点恼怒:“这么多人……你疯了么?”
    他压根不敢扭头张望,生怕正对上别人看过来的视线。
    温霖眼含笑意无辜摊手:“可是没办法……我忍不住了。”
    纪峣揉揉唇瓣,嘴角抿了一下,然后没绷住,自己也笑了。温霖见状,笑意更是无法收住,连忙侧过头去闷咳两声,止住自己得了便宜卖乖的行为。纪峣简直有点恼羞成怒了,狠狠踢了男人一脚:“喂!”
    温霖好容易止住从心底流淌出的欢喜,被踢了一脚也不躲,任由对方将腿直接架在了他的腿上。他重新提起筷子,慢悠悠道:“没事,去吧。蒋……”他顿了一下,换了个非常微妙的称呼,“蒋先生在业界很出名的,连我也有所耳闻。他既然肯主动帮你,就不**你——没那个必要,也自砸招牌。”
    纪峣挑眉:“我当然知道这个,不过你不会吃醋么?”
    温霖淡定道:“如果你没给我说,某天我自己知道了,那就不好说了。可你既然征求我的意见,那还有什么呢,在你心里,我比他重要多了。”
    纪峣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好好好,你最重要。”
    温霖笑着吃了纪峣给他夹的菜,心里美滋滋。
    其实对于蒋秋桐,温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很多年前,他还在苦追纪峣那会,他们两个曾在张鹤的病房不期而遇,那时候,蒋秋桐在他面前摆着正宫娘娘的谱儿,可算是狠狠耀武扬威了一把——殊不知张鹤在背后都是叫他蒋姨太的。
    那次着实是刺痛了温霖,让他一个性格还算宽和的人现在还耿耿于怀。
    不过现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不管曾经如何,起码纪峣现在是他的。一想到他们两人每周见面时,纪峣谈及日常时铁定避不开聊到自己,温霖心里就会有点小小的,十分幼稚的暗爽。
    他一点也不担心那两个人会旧情复燃,毕竟,怎么说呢——这两人分开四年,还是那么惨淡的收尾,不说还有没有旧情——不是谁都跟他一样那么痴情的,就算有,蒋秋桐那么端着的一个人,纪峣之前明目张胆地劈腿,还让蒋秋桐被迫三儿了自己表弟,但凡蒋秋桐还要脸,他就决计干不出来那种事儿。
    不过这些没出息的心思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只要自己偷着乐就行了。
    转眼间秋去冬来,年关将至,最初的适应期度过之后,纪峣在公司里的事务也上了正轨,他越来越忙,有时候连跟温霖的见面都得推到后面。
    有天他正为一个投标头昏脑胀时,他爸吩咐他,去参加一个私人酒宴。老头这两年越发注重养生,也有意识地栽培纪峣,很多这种露脸的活,不很重要的,都交给他去应付了。
    纪峣自然毫无异议,跟温霖通了气得知对方也会参加,当晚就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人模狗样,跟温霖一起去了。
    酒会是西式的,不过由于一些大家都懂的原因,不可避免地有点本土化。纪峣才从美国回来,乍然之下很不能适应,他端着杯香槟在手里头晃悠,跟站在旁边的温霖咬耳朵:“……弄得中不中洋不洋的,还不如一堆人围着桌子比划哥俩好呢。”
    温霖听了直笑,他出国不是旅游就是短期公差,从没长久待过,去真切体会异国工作氛围,然而这不妨碍他听纪峣吐槽。对方鼻子微微皱了起来,有一点点孩子气的不满,这让温霖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觉得这样的纪峣真是可爱极了。
    他眉眼弯弯地低头,温温柔柔地看着纪峣,唇角绽放的笑怎么都止不住,就这么满心满眼都是他地听着对方絮叨,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开。
    纪峣没注意他露骨的情态——或者说他习惯了,仍旧小声地叨逼叨,他吐槽得很投入,以至于有些忘情,离温霖特意凑过来的耳朵越来越近,在外人看来,几近于耳鬓厮磨。
    一只端着香槟的手忽然很突兀地伸到他们面前。
    那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小麦色的皮肤,宽大的手掌托住杯底,修长的手指握住杯身,透出平整有力的骨节,衬衣袖口与西服外套的距离恰到好处,露出的手腕上戴了一块考究的手表。
    纪峣的目光下意识被吸引,话音停顿了一瞬,然后与温霖一同抬起眼,看向来人。
    男人穿着身深灰三件套,其实这样的打扮很挑人,并且有点装x,然而得益于他出挑且极具男人味的身材和脸,反而显得这人英俊成熟极了。
    他站在他们半步之外的地方——这个距离有点近了,几乎称得上无礼——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谈笑风生。他的仪态堪称优雅,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是里头藏着团火焰,正愤怒地燃烧,不死不灭。
    “二位哪怕心心相印,也请注意看看周围啊——这可是公共场合。”说着,他发出一声轻笑,很自然地抬腕,与温霖和纪峣两人碰了碰杯,抿了口酒。
    男人胳膊上吊着的姑娘神色好奇,却很乖巧地只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纪峣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心中惊讶一闪而过,不过瞬间,他已藏好情绪,笑着与对方打招呼。刚才面对温霖时,那种自然亲昵的神态已被妥帖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得体的微笑,以及尬到不行的商业互吹:“于先生今天穿着可真气派。”
    温霖动作一顿,略挑眉梢,神色微妙:“……于先生?”
    男人抽出被挽住的胳膊,顺手将酒杯递给女伴,然后对温霖伸手,很得体地微笑——因为太得体了,反而有种莫名的古怪意味:“鄙人于思远。”
    ……原来是他。
    温霖恍然,总算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他也很和气地伸手,与对方握了握。
    两手交握时,温霖坦然迎上于思远的目光,心中百转千回。
    终于……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站在纪峣的旁边,有了和其它男人,同等层次对话的权利。
    而不是那个默默站在一旁,只能用痴情目光注视纪峣,看着他与别人谈笑风生的单薄剪影。
    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你好,我是温霖。”
    小番外
    皇后入宫之前,曾是个风流浪子。
    风流到什么程度呢?风流到他和皇上相遇,是在一次流觞曲水时,为了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天知道他们明明都不喜欢女子,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派头。
    他那会儿不知道这么个瞧上去英俊倜傥的男子,是个只爱被男人日的浪荡玩意儿,一时兴起结交一二,没成想把自己搭了进去。
    后来知道这人是皇帝,他也无法了,只笑道:“你可莫要负我。”
    然后中宫大门洞开,他穿着红衣,一路吹吹打打,煊赫招摇堂而皇之地进了宫。
    当时皇上眼眸中水光潋滟,一看就是被他感动得狠了,握住他的双手,郑重道:“我必不负你。”
    没成想……
    已被废去皇后之位的于公子,一袭广袖青衫,形单影只地从侧门走出了那座华美的宫殿。
    没有回头。
    皇上躲在他身后,沉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直到人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宫。
    两人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渐行渐远。
    第91章 chap.9
    在a市的酒会上看到于思远,其实并不很难解释。
    和父母都是国企工人下海经商发家致富的张鹤纪峣不同,于思远是h市人,家中政治背景深厚。背靠大树好乘凉,因此于家在生意场上也格外顺风顺水,几十年下来,通过不断经营,在北方地界,算是小有势力。
    然而中国那么大,其他地方并不怎么买于家面子,生意越是往西往南,越是难做,当年于家在a市开了个分公司,就是为了伸长触手,多分一分蛋糕。
    毕竟a市位置紧要,正好如同颗钉子般卡在于家向西南方向发展的通道上。另一方面,和于家恰恰相反,纪峣家的生意大多集中在长江西南、中部、以及部分沿海,想要扩大影响力,就得往政治中心凑。
    因此,作为强龙的于家,和作为地头蛇的纪家,可谓一拍即合。其他的不说,单单纪峣所接手的项目中,就有几个和于家合作的。
    所以遇见于思远,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或者这么说,以他们两家在生意场上的关联,纪峣觉得自己回国这么久后才遇到对方,这才是稀奇事。
    其实这并不奇怪——纪峣回国不是秘密,只要人有心去躲,一辈子见不到都行。而于思远,就是那个悄咪咪躲在暗处,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要不是这次实在忘了,他大概还会躲得更久点。
    至于原因——他怎么知道。
    他妈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明明什么都没错,甚至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想要躲着纪峣。
    他只是怕见到他,怕想起他,恨不得这个人离自己远远的,不看不想不听,彼此相安无事。
    这样最好。
    这番纠结心思,纪峣全然不知,他面对于思远时堪称心平气和,只把对方当做是个生命中的过客。那些爱怜与欢喜,早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纪峣还能记起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往,也能在提起时会心一笑,却再不会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了。
    曾经的于思远也好,现在的温霖也好,他打算收心跟他们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有足够浓烈的爱意,而只是既然我该收心了,而你喜欢我,恰好我也挺喜欢你的,那我就对你负责吧。
    可如果离了这个人,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顶多难受一阵罢了。
    那些喜欢,都是水中的月,手中的沙,如同纪峣这个人一样,是抓不住的。
    他这种拔屌无情的行事作风,简直是人渣中的战斗机,典范中的典范。
    ——另一方面,凭心而论,他也真的不认为以于思远的性格和条件,对方会拿四年时间惦记他。大家都是一路玩着混着到大的,谁不了解谁啊,他觉得于思远顶多,不过是意难平罢了。
    对此,与他相识十余年的温霖也心知肚明,所以在于思远暗示能否让他们单独聊聊时,温霖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挑衅动作,十分有风度地借故告辞。
    相比起来,于思远的女伴就显得愚笨了些,还是温霖见于思远尴尬,仗义解围将人哄走的。
    于是,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剩下了于思远和纪峣两人。于思远注视着温霖从容离去的背影,哂然道:“温霖倒是变化不小。”
    他与温霖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们还是你侬我侬的情侣,某次他来a市看纪峣时,正巧温霖也在。他身为社会人士兼纪峣正牌男友,义不容辞地请温霖吃了顿饭——明着招待,实则示威。
    那时还是学生的温霖看起来青涩又纤弱,注视纪峣的目光却十足十地执着热忱、缠绵悱恻。他看得心里隔应,却碍于纪峣那会儿还在温霖面前装直男,不好挑明自己身份,只好隐晦地不断暗示他和纪峣关系亲密。而温霖呢,他只是默默捏紧筷子,看着他们微笑。
    那会儿于思远对温霖的印象很简单粗暴——喜欢他家峣峣,不过只敢没出息地暗恋,小白花一朵,很弱,毫无威胁。
    结果风水轮流转,没成想那个“毫无威胁”的人,成了自己——瞧瞧温霖那副坦然放任的态度,啧啧,好像完全无视了他,简直优越感爆棚。
    于思远心里酸极了,因此,忍不住小小地刺了温霖一下。
    纪峣抿了口酒,没接这话茬。
    这人虽然是他的前前……前男友,他原来也真真切切地计划要跟对方共度一生,不过现在温霖才是他的枕边人,纪峣这人没什么优点,硬要说的话,护短算一个,拎得清算另一个。温霖和于思远孰轻孰重,该偏向谁,他心里很清楚。
    于是他没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支开温霖,你要跟我说什么?”
    于思远用一种很难言的目光看着他:“……你这身,挺帅的。”
    “哈哈谢谢,你也挺帅的。”
    “……”
    “……”
    强行尬聊了一波,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气氛僵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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