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霖咳嗽一声:“我要被勒死了。”
    纪峣赶紧放开,还不放心地问:“我还是下来吧?”
    温霖摇头,微微叹息:“……可真好啊。”
    这声感慨没头没尾,纪峣却敏锐地捕捉了意思。
    他短促地“啊”了一声。
    “是、是么。”
    温霖没有扭头,他目视前方,步伐沉稳又坚定。
    “当然是——说起来,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纪峣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心中的不妙感愈甚,而他不知道原因。
    “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偶尔会想,如果我会写小说的话,就要写一本以我为原型的小说,名字都想好了,嗯……叫《替身上位记》!你觉得怎么样?”
    纪峣忍不住吐槽:“这也太惨了吧!?”
    温霖笑着点头:“对啊,真的太惨了。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所以就现在这样……也没事。”
    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没什么。
    纪峣沉默了。
    温霖拍了拍他的屁股:“你也说点什么啊,否则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显得我更尴尬么?”
    纪峣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温霖的脸,小小声说:“……不是替身。”
    在那份感情被察觉之前,大概有移情,但温霖绝不是替身。
    “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也从没想着,要从你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我不否认跟你在一起时有补偿心态,但那只是因为你是你。”
    “……”
    温霖轻轻阖目,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像欲飞不飞的蝴蝶。
    “……这样啊。”
    足够了。温霖想。这就够了。
    他收拾好心情,背着纪峣继续前进。
    明明阳光这样喧嚣,山林里却安静极了。
    “峣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和纪峣张鹤兄弟两个一样,温霖家也有一段发家史。
    在还没搬新家之前,温霖住在职工家属院里,是单位发的房子。一套几十平米,不大,但够用了。
    可温母并不满足,她是高知出身,望子成龙的心理比谁都强,希望温霖能百般武艺样样精通。
    她给温霖报了小提琴、钢琴和绘画,想让儿子的修养,能配得上那副天赐的好相貌。
    小提琴可以在房间里拉,但钢琴没地方放。
    好在,房子配套一个地下室,是半埋在地下的设计,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很窄很窄,只能透进来一抹薄薄的日光。
    温父在地下室里拉了电线,装上一个简陋的白炽灯泡,小小的温霖就在地下室里练琴。
    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身体没有现在那么好。地下室非常阴凉,哪怕夏天也不会很热,春秋冬更是在琴凳上坐不到十分钟,就手脚发冷。
    从六岁到十岁,他记得很清楚,在那个地下室里,他一直在练车尔尼,先是599,再是849,可喜可贺,299练到一半,他就搬家了。
    练琴并不有趣,练习曲更是单调无聊。孩童的他并没有领略到音乐之美,心里除了麻木就是麻木。
    他每天去琴房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下午五点半。
    每天练琴时,唯一可以期待的事,不过是从那个窄小窗口,透进昏暗室内的那抹阳光罢了。
    黄昏时太阳西落,光线拉长,如果天晴,就会有一抹金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数过,有时是十六个四四拍,有时是二十二个四三拍,如果碰到拍速快的曲子,他可能会弹几十个音符。
    可曲子或长或短,或快或慢,那抹落在他身上的、暖融融的日光,却从没超过一分钟。
    最短的时候是在冬天,只有五个四四拍就结束了,短暂到温霖都不敢眨眼,它就消失了。
    在他年幼无知时,还曾故意拖慢练习曲的拍速,把每一拍都拖得老长,想要借此挽留这抹灿灿金光。
    ——可人怎么能挽留太阳呢。
    但就算今日份的余额用完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知道,明天仍会有一点点温度,浮光掠影般经过,暖他的手,暖他的脚,暖他那颗麻木的心……
    那他就能在日复一日的一天天里,感到些微的期待。
    等上了高中,他认识了纪峣。
    他不想用“像是灿烂的阳光一样,照进我乏善可陈的生命中”这种比喻,真的太俗了——虽然那是事实。
    他们是同桌,有时候搬座位,会一起换到靠窗的位置。每当纪峣上课打瞌睡,日光就会落在对方身上。
    温霖伸出手,轻轻捻了捻对方的发尾。
    那头发被晒过,暖暖的,是橙金色的。
    -
    温霖把故事掐头去尾地讲了,略过他当时每天心心念念的太阳,着重描述了一番地下室有多冷,以及练习曲有多枯燥。
    纪峣也是被素描班、油画室从小折磨到大的人,闻言心有戚戚地点头。
    山路上这么走着也是无聊,纪峣问了几次温霖累不累他要不要下来,均被温霖以不累不用回答后,挠了挠头,说既然你喜欢那种纯纯的校园纯纯的背背,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一下你的工具人吧。
    纪峣感觉温霖背部传来的震动,那是对方在笑。
    “好啊,你要怎么当?”
    “我还真没谈过这么纯情的恋爱,唔……不过倒是见了不少。”
    纪峣的脑袋上“叮”地亮起一盏小灯泡:“对了!他们会问些腻腻歪歪的问题!”
    温霖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纪峣不愧是曾经的drama queen,哪怕现在从良了,仍旧不掩其老戏骨的本色。
    他飞快进入状态,趴在温霖背上吃吃笑了起来,小腿一晃一晃,揽着温霖亲了下:“温霖!”
    温霖被他带入气氛,也忍不住笑:“嗯?”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得诚实地回答我。”
    温霖的语气很温柔:“好。”
    纪峣笑了起来,高高举起一只手。
    “提问!世界上最爱纪峣的人是谁?”
    “是温霖。”
    “答对啦!下一题,世界上最疼惜纪峣的人是谁?”
    “是温霖。”
    “恭喜你,又答对了!那世界上最了解纪峣的人是谁?”
    “还是温霖。”
    纪峣夸张地举起双手:“呜呼!全——中——”
    然后凑过去亲他的脸,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两声“啵”在山道上特别响亮。
    “这是奖励。”
    温霖笑着把人托住:“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两人闹了好一阵子,等纪峣重新安分下来,温霖才开口:“那我也问一个问题吧。”
    “嗯,你说。”
    温霖下意识想问“纪峣最爱的人是谁”,但转念一想这个答案毫无疑问,又想那就问把张鹤排掉以后的答案。
    可那就很没意思了,去掉那个心尖尖,剩下的一二三份量再重,又有什么区别。
    相似的情况,还有最重要的人、最喜欢的人……之类的,都不用问。
    于是那句话在舌尖饶了一圈,他问:“世界上,纪峣最放不下的是谁?”
    “是……”
    “也是张鹤么?”
    纪峣很不爽地皱眉:“为什么你们总要提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最放心的就是他了好么——是温霖。”
    温霖一时失语:“……”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赶紧笑了笑-:“……还真是我啊。”
    “对——纪峣最放心不下,哪怕对方成家了还要担心受欺负的人,是温霖。”
    他是那样忧虑温霖,忧虑到了“如果没有我,他真的能过下去么”的程度。
    温霖良久才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后悔了。”
    “嗯?后悔什么。”
    “——后悔答应蒋秋桐。”他把纪峣放下,“快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
    纪峣心中不妙的预感好像成了真,他伸手想去抓温霖的手腕,对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只自顾自向前走。
    这座山从山脚到山顶,有数个可供歇脚的平台,里面是同样制式的石凳。
    纪峣追着温霖的步伐走到头,抬头一看,就见于思远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石桌上,翘着二郎腿,正在抽烟。见他们来了,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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