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像他们三人都见过,正是侍女凤鸢。
    神像上的凤鸢眉眼低垂,她脚踏尸山骸骨,素手抚琴,古琴上有一个三眼图案,凤鸢的额心也有一个类似于眼睛的图案。
    “我说之前怎么想不起来,凤鸢度阴灵,而印净是引阴之琴,三千年以前,凤鸢持印净度化阴灵,她是印净之前的主子。”
    “最开始的神像,铸造的便是凤鸢持琴渡阴灵,后来才又改成了凤鸢持头骨……流传下来后世的神像都是持头骨,所以我们才想不起来。”
    孟齐走到了神像面前,揣测道:“这神像是很久之前的了,我猜测最低有三千年。”
    神像前方有一个贡台,上面有燃尽的香烛和燃香,魏璟之拜的是印净,而凤鸢是印净的主子,他们铸造的神像便是凤鸢。
    “非也,地道时间久远,这神像看上去铸造的时间并不长。我之前在街上听闻了孩童们唱过的歌,这里之前是在京兆十二州的,在他们的概念里,如今长乐战神还在。”
    “他们对当今世道的了解依旧停留在三千年前。”
    在神像的后面,一共有十二扇青铜门,青铜门的上有纂文,代表每扇门通往的地方不同。
    宋悯欢盯着凤鸢神像后面的门看了一会,这里的地道年代太过久远,墙壁上沾了很厚的灰尘,青铜门上面的花纹也不大清晰。
    虽然看的不大清楚,他却隐隐有些印象,仿佛在哪里见过。
    宋悯欢到了其中一扇青铜门前,他用手将门上面的遮掩花纹的灰尘擦干净,露出来了底下的图案。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抽象的图案,中间是一个圆形,里面是一只睁开的眼睛。圆形外面是弯弯曲曲的线条,那些线条似乎有魔力,单单的让人看着,便深刻的感觉到了来自于积攒了浓重绝望下的恐惧。
    似有万千魂灵在他耳边呢喃,业火在眼前灼烧,他脚下白骨如山,天幕尽头血光漫天,有无数只手拉扯着他,要将他拉入无尽炼狱。
    宋悯欢感觉眼前突然一瞬间的刺疼,他瞬间捂住了眼睛,脑海里猝然想起来了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当时在柔兆城对庄离使用了摄魂术的神秘男人,那男人发丝银白,手里拿着权杖,衣服上的图案便是太阳里一只睁开的眼睛。
    “醒醒——”
    宋悯欢身形被推了下,他耳边回荡着庄离和孟齐的声音,思绪拉了回来,额头上冒出来了一层冷汗,眨了眨眼,眼睛倒是不疼了。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孟齐和庄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他身前,做出来的是一个防护的姿势。
    孟齐见他没事,稍微松了口气。
    在他们三人的对面,不远处的神像底下,一身白衣的男子手里抱着琴,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
    宋悯欢也紧张了起来,指尖扣在了剑柄上,他还想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图案,耳边传来沈映雪的传音。
    “不要看了,那图案会魇人心神,你如今修为不够,很有可能会陷进去出不来。”
    “专心解决如今的麻烦,印净若是对你们动手,你们三个人都不会是对手。”
    沈映雪估算这三个小孩估计撑一刻钟都难,他在旁边看着,期待他们最好能出乎他的意料。
    印净抱着琴,素淡的脸上表情冷然,那一双眼里无悲无喜,像是两口干枯了许多年的井,倏地,他眼神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对面三人身边巡视了一圈。
    他指尖微微使力,目光落在了宋悯欢身旁的位置上,停留了好一会,然后又收回了视线。
    “小公子,我之前便同你说过,让你不要多管闲事。”
    “做任何事,都需要为之付出应有的代价……你们三人冒犯了我,作为代价便要永远留在这里。”
    印净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弦发出来悠扬的琴音,一道带着灵气的刀旋在半空中形成。刀旋泛着白光,是弯弯的月牙形,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弯月亮,刀旋以飞快的速度朝他们三人的位置过来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孟齐用长戟划拉了一下,没能划拉开,险险地避了过去。他们三个人全部闪开,各自分开散向不同的方向。
    刀旋在半空之中旋转的时候割裂空气,它“嘭”地一声落在地上,地面瞬间塌陷了一大块,周围多了许多道蔓延出来的裂痕。
    印净拨动琴弦,琴声婉转起伏,一道又一道的刀旋朝着他们三人的方向过来。刀旋所落之地引得地面震动,无数道裂缝汇聚在一起,“嘭嘭嘭”地不断有石块掉落下来。
    刀旋过来的速度太快,他们光是避开都有些吃力。
    孟齐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手里的长戟变出来,长戟凝聚着红色的威压,劈开了迎面而来的巨石,戟刃和刀旋碰撞在一起,周围的地面再次下陷了一层。
    “我和庄离拦着他,善善,你看着想办法。”
    宋悯欢侧身避开了石块,看准机会到了另一边,“好。”
    想办法,自然是让宋悯欢想办法布阵把印净困住。
    他回复完孟齐,不忘提醒庄离一句,“小庄,不要硬上。”
    话音刚落,庄离持剑一剑砍过去,剑气劈开了半空中的石块,直直地朝着印净过去了。他用剑如刀,表面看起来粗暴的毫无章法,实际上至简则至顽,发挥出来的攻击力是看起来的十倍有余。
    宋悯欢:“……”算了,还是让这小子吃亏比较长记性。
    他在一边躲着石块,从下陷的地面裂缝旁边跳过去,一边看着缠斗都在一起的三人,明显是印净占上风,庄离和孟齐根本近不了印净的身。
    得先想办法解决地道的这些石块和印净的刀旋。照这么个打法,地道可能撑不了一会就要塌了。
    宋悯欢盯着那些刀旋看,都是灵气做成的,他在地道的几个角里原地布了防护阵,上面加了一个转化阵。
    再有印净的刀旋过来,经过上面的转化阵会转化成灵力,然后灵力汇聚在防护阵上,成为了对于地面的一种保护。
    很快地面不再晃动了,宋悯欢也加入了战斗之中,他们三个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对印净发起攻击,其中庄离的攻击明显要强一些。
    他们三个坚持了两刻钟,庄离越打越兴奋,其中一道剑气击破了印净的刀旋,在印净的侧脸上留下来一道血痕。
    印净黑沉沉的眼神落在庄离身上,琴音转快,变得高荡起伏,地面下蔓延出来无数道白光,将他们三个人拉扯着束缚在了原地。
    那是一道道琴弦组成的,琴弦缠绕在他们身上,割裂了他们的皮肤,他们三人身上瞬间多了几十道血痕。
    印净收了琴,指尖在侧脸上擦过,伤口瞬间消失不见,脸上恢复如初。
    “一刻钟之后,你们三人便会被这琴弦生生分尸,好好享受吧。”
    印净说完了这句,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三个人都被束缚在了墙上,彼此离的都有一段距离。
    孟齐脸上多出来了好几道伤口,她冷笑道:“什么狗屁上古神物,别让他有一天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要把它砸个稀巴烂。”
    “这琴弦有没有办法解开!?”
    庄离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尝试挣扎,开口道:“印净是早知道我们过来,特意在这里等着我们的。”
    “魏璟之想必也是故意透露给我们,我们现在受困在这里,若是他报了仇,那么我们的任务就会失败了。”
    宋悯欢道:“我们先想办法解开琴弦。”
    他倒是不太担心,还有沈映雪在,沈映雪一直没有出手,想必这琴弦是有解开的办法的。
    “印净是想让我们被这琴弦分尸而死,这琴弦上应该有印净下的指令,它们把我们分尸而死便是完成了任务。”
    宋悯欢思考道:“只是不知道印净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是分尸还是死亡了,如果是第二种,我可能有办法。”
    “无论是哪一种,我们现在只能赌赌看了。”
    宋悯欢:“我现在教你们画一道假死符,这琴弦感受到灵力会束缚地更紧。我们要想办法骗过它,首先要能在画符的时候控制好灵力,不能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灵力泄露让它们察觉到。”
    “在这之前,你们先把符学会。”
    宋悯欢率先做了一遍示范,半空之中一道流畅的繁复符咒显现出来,符咒发着白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身上的琴弦动了动,围绕他全身检查了一会,然后一圈又一圈的琴弦松开,他落在了地上。
    “这方法有用,幸好不是分尸。”
    宋悯欢心有余悸,假装分尸的符他可不会。
    另一边的孟齐和庄离:“……”
    孟齐在心里想以后不能得罪这小子。
    庄离心里有点不爽,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便宜师兄好像比他厉害?
    “你们看清我是怎么画的,先不用灵力,把符学会。”
    宋悯欢又非常慢的把符演示了一遍,他为了让孟齐他们看清楚,把符停留的时间延长到了一刻钟,先让它们比着画。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我看着像是两条狗在打架?”
    孟齐比葫芦画瓢,她指尖只用了一点点灵力,他们在控制灵力方面都没问题,印净可能能察觉到,但是他们骗这些琴弦绰绰有余。
    她指尖绕来绕去,面前的半空中多出来了两个丑唧唧的小狗对着伸舌头的图案。
    庄离冷漠道:“你这画的是你们潋华峰吗?”
    众所周知,潋华峰里的弟子们就是一群舔狗。
    孟齐笑呵呵:“象由心生。”
    宋悯欢笑道:“师姐还差点,再多练练,小庄也是,先画画试试。”
    庄离被孟齐嘲讽了,表情阴沉沉的。他盯着那个假死符的图案,暗暗的想要跟孟齐比一番。
    于是他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对着临摹。
    半刻钟后,半空中多出来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粘在一起的图案,不知要不要夸一句庄离天赋异禀,两个小人的姿势光是让人看起来就害臊脸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齐哈哈哈个不停:“庄离,你这画的什么,春.宫.图吗?”
    宋悯欢看着上面不可描述的两个小人,扭头捂了捂脸。
    ……
    时庚元节,鎏金台上。
    火红的灯笼连串飘着,在空中像是一条条柬寨火龙。河灯一盏盏绽开,红色的绸缎上印着规整“离北”二字,鎏金台上侍女成群,宴笑声不断。
    虞美人在台上舞一曲惊鸿,琴弦声如鸣佩环,不知多少人在这舞曲之中晃了心神,鎏金台的增兵在不断变多。
    这一日也是为了女王祝寿,女王出席坐在主位,太子和摄政王坐在稍下一些的位置,群臣按照官职品阶依次向下。
    天上云月被乌云遮掩,有山雨欲来之势,魏璟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明月,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很久之前的回忆。
    十年之前,他同萧玄砚在树下酌酒。那一日天色也如今日一般,东风刮在脸上带着沾湿的凉意,夜晚的寒仿佛能顺着衣侧浸入心里。
    他问萧玄砚日后想做什么。
    那一日,少年萧玄砚手里握着酒坛,面上是慵懒漫不经心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浓浓野心。
    “古来少年或向朝堂权势,或向战场烽火,或向江湖远游,无论是朝堂江湖还是战场,皆在天下之内。我要做,自然是做这天下的主子。”
    “弱者什么也守不住,我不想做弱者。璟之,我想守着你,若我有了滔天权势,便能日日守在你身边,你不想上战场,便不用去,你不想娶妻,也能够不娶,你想和我在一起,我便永远陪着你。”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当年初经人事,太过年轻,难免被那些轻浮的承诺和少年表现出来的热忱爱意迷了眼,晚风一吹,只剩下心上人的音容。对方说什么,落在他心头都是轻抚的柔风,抚平了那些多年难言的崎岖沟壑。
    可惜年少的誓言终究做不得数,如今他和萧玄砚已形同陌路,各自回到了茫茫人海里。
    两相殊途,难以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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