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随意挑了一个日子,但聂祯却等了过去十几年间的每个日日夜夜。
    他强压着耐心,却等不及真的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赵天泽的表情。
    是不是也如当年年少的他、年迈的爷爷一样,万般苦痛无奈都撕碎了往下咽。
    那样屈辱的日子,那些压在身上的流言,他经历的够多也够久了。
    维和任务结束后,聂祯顺利进入了火箭军,他已经是某部特战旅旅长。
    而中央已经成立了专门调查组,赵恩宇目前罪证确凿,杳无音讯。
    赵天泽也被带去谈话,虽然还未撤职,可最近几次重要会议他都没有露面。
    早上的阴凉一直持续到下午,中午短暂的明亮日光后,云层重卷而来,竟比晨起时候更厚重些,带着湿气灰蒙蒙地压下来。
    聂祯带了一个班,全部真枪实弹。他知道是逾矩了,却根本不当回事。
    季青林与他并排站着,“昨天下午赵家的淮余集团请算了。”
    聂祯轻轻“嗯”了一声,又笑道:“他手里的项目都被你吃下去了?”
    季青林也笑,“赵恩宇在南边步子迈得太大,这两年来他们一直资金周转不开,年初淮余拿的那个环保项目,上个月就开始吐出来了,死咽下去也只能撑死自己,赵天泽倒是会审时度势,也有断腕求生的魄力,只是……”
    聂祯低头踢开脚前的小石块,飞得高高地,又蹦哒两下才落在几十米开外顺着山势滚下去。
    他眯眼看着,“只是我们比他更快。”
    水汽凝结成水珠,重重地落下几滴来。
    工人仰头看了看,犹豫地问了句:“怕是要下雨,这?”
    聂祯只盯着碑上母亲的笑脸看,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冰凉坚硬的石碑也被她融了几分似的。
    他不在乎下不下雨,也不在乎什么迁坟的讲究。
    抬了下手,语调平平:“开始吧。”
    沉重的石砖合力抬起,不算深的墓穴,聂祯不用靠近就看得到那块红布。
    不远处响起汽车轰鸣声,季青林侧头看了下,一路扬起尘土,几乎连成线。
    聂祯头也没回,他们都预料得到,赵天泽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他上前几步,弯腰将包裹着红布的盒子轻轻抱出来,又细心的理了下边角,将褶皱扯平。
    再抬头时见到赵天泽跌跌撞撞爬上来。
    他佝偻着背,似乎也是老了许多,看到聂祯手里的红时就再也不移开目光。
    贪恋,热爱,欢喜,悲切。
    他脸颊皮肉颤抖着,扯出一个似哭却笑的表情来,“小祯啊……”
    当眼往上抬看到聂祯那像极了已去故人的面容时,他又飞快低眸,不敢再看。
    喃喃着:“小祯啊,这事得挑黄道吉日,讲究的。”
    身上再也没有多年前的意气风发,在这凉意侵人的山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他目光凝在聂祯手里的骨灰盒上,即使被红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似乎他也能隔着岁月看到温柔剪影。
    聂祯侧过身,他清楚地看到赵天泽的嘴形,在念着“怀瑜”。
    他不想再让赵天泽用这种眼神盯着母亲的骨灰盒,更不想面对赵天泽这副怀念母亲的神态,回头看了下带来的特种尖兵们,十几个人同时立正抬枪,军靴碰撞声在这寂静山顶十分响亮。
    聂祯正要走。
    赵天泽终于收起刚刚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温文尔雅的长辈形象。
    “去吧,你妈妈一个人在这也孤单。”
    聂祯走过他时,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小祯,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坐坐,你对我有些误会还是要当面讲清楚给你听。”
    聂祯从头到尾,像是没当这个人存在一样,一个多余的眼神,一句回应都不给。
    有什么误会呢,只不过他没想到母亲也会在那架飞机上。
    他罔顾流言,不顾场合地表达对母亲的爱慕,更是几次叁番要认他做儿子。
    明知大家猜忌,非要将浑水搅得更浊。
    因为他的求而不得让自己家破人亡。
    他或许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可他感情极端,自私自利,心狠手辣,欲壑难填。
    聂祯眼含热泪。
    他受了许多苦难,终于都要过去了。
    等云开月明,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
    再过不久,他就可以与这段压着他喘不过气的过去做告别。
    然后,怀抱他的暖阳。
    她的圆满,由他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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