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柏林看着两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没来源的觉得胃疼。
    只觉得这两人非常无聊,怪不得会和封蔚这二货互掐。都是同类人吧。
    “府尹大人到!”突然一声大喝,无论是交谈的举人,还是躲懒的举人,都沉默站起,垂手而立。雅乐也同时停了下来。在场鸦雀无声。
    京城府尹邓轩在这种肃然的气氛下走进堂中。何振洲等官员也垂手而立,待邓轩走近之后,向其行礼。
    邓轩却并未回礼,甚至脚步未缓,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余柏林有些许惊讶。京城府尹为正三品,有上殿面君的权力,在场官员理应对其行礼。但邓轩如此重的官威,丝毫不给面子的举措,还是过于傲了。
    邓轩就坐之后,官吏宣布鹿鸣宴开始,雅乐重新奏响,由余柏林起头,众举子吟唱鹿鸣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鹿鸣三章,说的是鹿与同伴分享美食的美德。文人同榜都是彼此的资源,吟唱鹿鸣之后,举人们要像鹿一样,彼此互帮互助。
    鹿鸣宴虽说是宴会,酒水尚可,食物可不怎么样。都是白水煮肉,还是很小一块。大家事先都吃饱了才来,此时不过喝点酒水,说说话而已。
    唱罢鹿鸣,该轮到众举子赋诗。这是在主考官和府尹面前显示自己才华的大好机会,举子们早就备好了诗歌,就等着此刻一鸣惊人。
    按照惯例,第一位赋诗者自然是余柏林,在邓轩提问各位诗作之时,余柏林整了整衣衫,正准备站起来,却听旁边何为安道:“晚生先来献丑!”
    屁股刚离开凳子的余柏林,在众人酌人的视线中,面无异色,心平气和的坐了回去。
    得,要抢风头就抢吧。反正我并不觉得难堪。
    第二十八章
    何为安见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略带得意道:“石室宏开化二川,文场今岁不遗贤。莺凭暖律方迁木,鹤遇祥云必到天。随贡充庭知有路,乘风破浪去如船。龙墀唱第程途近,应在春余数日前。”
    何为安虽然狂妄了些,才华却是有的。鹿鸣宴诗向来应酬性强,出彩的不多。他这首诗赞扬诸位举人、赞扬考官公正,祝愿举人们更上一层楼,是标准的鹿鸣宴诗,文采算不上斐然,也超过大多数学子。
    何为安此诗一出,堂上堂下叫好声不少。虽然考官们对何为安印象不好,但当他吟诗之后,拈须轻笑的不少。他们对何为安的才华还是肯定的。
    “作诗者何人?”邓轩淡淡道,看不出息怒。
    “晚生礼经魁何为安。”何为安作揖恭敬道。
    邓轩轻皱了一下眉,扫了在场学子一眼。在何为安珠玉在前之后,其余学子有些踌躇。若做出的诗不够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晚生本以为先从解元郎开始,忍耐了好久。”赵信起身笑道,“既然礼经魁已经拔得了头筹,我这个诗经魁更不能在作诗上落人之后。”
    他装作略沉思一会儿后道:“材如杞梓总堪论,气压龙媒定蹑云。画戟凝香供张饮,彤墀射策待方闻。月中折桂虽堪喜,马上看花未足云。忧国爱君伸素志,始酬劝驾意殷勤。”
    赵信此诗一出,邓轩眉头一展,率先叫好。
    何振洲面露微笑道:“诗经魁早以诗名闻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人过奖。”赵信谦逊作揖,然后坐下。
    举人们议论纷纷。何为安那首诗虽然算得上鹿鸣宴上佳作,但赵信这首诗别说文采,只说立意,就要高过何为安不少。
    何为安不过赞扬举子多才,祝福他们大展宏图。赵信却笔锋一转,说“月中折桂虽堪喜,马上看花未足云”。只是折桂还不够,要“忧国爱君”,为读书人的理想继续奋斗。
    当然,从文采来说,赵信几句诗更加朗朗上口,堪为名扬之作。
    何为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本和余柏林无冤无仇,放榜之日质疑余柏林,也只是不相信自己只是个经魁,别说解元,连亚元都未得到。
    这次抢了余柏林鹿鸣宴作诗头筹,不过是因为余柏林和赵信走得近,让他想给余柏林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赵信居然跳出来了。这让他对赵信更加怨恨。
    赵信做完诗之后,和他交好的卫玉楠也站起来道:“既然亚元和礼经魁已经珠玉在前,晚生卫玉楠虽然不善诗词,也不得不献丑。舍盖中堂肯治齐,山川人物凤师师。拔鲸牙一添宾贡,歌鹿鸣三乐圣时。郡有龚黄金玉汝,君为尧舜蓼萧斯。老农扣角风烟外,但播中和乐职诗。”
    “易经魁说笑了,这首诗歌颂教化文治,自有一番盛世景象,哪里称得上献丑。”尚书经魁郑启严肃道。
    其他学子纷纷称是。
    这首诗比起赵信可能稍显逊色,但绝对说不上献丑。目前看来,诗经魁不愧早就诗名远扬,诗压众人。何为安和卫玉楠立意不同,各有风采。
    “晚生郑启也献丑一首。”郑启恭敬道,“丹诏飞来万国春,抡才美意属贤臣。几年志气风云壮,一旦声名日月新。好把良筹裨负扆,莫贪香饵堕垂纶。来年上国风光好,喜帖西驰沸路尘。”
    郑启所作“几年志气风云壮,一旦声名日月新”说出了众举子的心声,一时间学子们纷纷感慨应和,连一些考官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几口气。
    “凤鸣兄,此届举子人才济济。”邓轩终于露出一丝感慨。
    何振洲恭敬道:“大人说得是。”
    “我等抛砖引玉,解元郎何不做一首?”何为安风头都被压了过去,一口气堵在心头不顺,“解元郎该不会是怯场吧?”
    余柏林漠然的看了何为安一眼:“按照先后规矩,晚生总要等诸位经魁做完诗词,才敢献丑。”
    余柏林这话一出,许多举人举起杯盏拉起袖口掩住笑意。
    瞧这话说的。本来解元郎合该第一个作诗,何为安抢了头筹,其余经魁为了打圆场纷纷作诗,才让气氛缓和下来。
    看解元郎不气不恼好涵养,何为安又来撩拨,真当别人怕他不成。
    或许他背靠何家,真以为余柏林该怕他?
    邓轩再次皱眉,对着何振洲小声不悦道:“礼经魁怎不懂礼?”
    在场雅乐阵阵,堂中举子们私语纷纷,邓轩这一句话,只有坐在他身边的何振洲听清楚了。
    何振洲笑道:“下官看的是卷子文章。府尹大人也见到了,他文采还是不错的。再说了,就算事先得知,难不成下官再被迫辞官一次?”
    后面一句,何振洲倒是在自嘲了。
    邓轩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既然礼经魁都说抛砖引玉了,那余解元何不献玉。”
    余柏林起身微笑道:“大人说笑了,晚生怎敢说个‘玉’字。”
    余柏林这话说的谦虚,再加上被何为安几番针对,他皆不在意,气度涵养上,便甩下何为安不止一筹。
    在场人心想,哪怕余柏林比不过赵信,只要能和何为安开始所做诗歌比肩,这也不算输了。
    余柏林环顾众人,徐徐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小小的鹿鸣宴,我还不放在眼里。至少等到琼林宴上,我才有几分欣喜。
    余柏林这首诗,既是祝福诸位举子,更是直抒胸臆。前两句借景抒情,浩瀚壮阔,气魄雄浑,对仗工整,浑然天成。后两句由景抒臆,含义深远,耐人寻味,其向上进取的精神、高瞻远瞩的胸襟溢于言表。
    且四句诗皆用对仗,前两句正名对,后两句流水对,气势充沛,一意贯连,可见其功底。
    前几人诗歌做出时,叫好声不断。余柏林吟诗过后,在场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只余下雅乐飘飘。
    半晌之后,邓轩才拍案道:“解元郎盖世之才,名不虚传!本官敬你一杯!”
    说罢,邓轩举起酒杯,浅饮一口。
    “大人过奖,晚生惶恐。”余柏林恭敬举杯,一饮而尽。
    赵信拉了拉身旁卫玉楠的袖子,凑近小声道:“我还以为这次鹿鸣宴该我出风头,没想到还是被柏林抢光了。我不高兴。回去把你酿的桂花酒送我一坛。”
    卫玉楠白了他一眼,背过身一副不愿意理睬他的样子。
    第29章
    鹿鸣宴之后,何为安看着余柏林那怨毒的眼神,显然这次真正把他恨上了。
    余柏林觉得很无语。
    老老实实读书科举做官不好吗?恨这个怨那个,天天嫉贤妒能有意思吗?还能不能好好的做学问了?
    余柏林转念又想,历史上也有许多私德不好的大学问家,就像是为了一句诗,活活虐杀自己亲外甥的那位大文人。可想而知才华如何和品德没关系,何为安才华横溢和他如同神经质般的嫉妒心也没关系。
    至少他没有因为自己考的比他好就喊打喊杀吧。
    封蔚听后,拍腿大笑:“他想对你喊打喊杀也没法子。若他是何老贼亲子倒有可能,可惜他只是个旁支。”
    “旁支都如此嚣张,亲子不知道多飞扬跋扈。”余柏林摇摇头。
    封蔚笑道:“这你可说错了。何老贼儿子不但不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反而是个敦厚的老好人,和他老子脾气很不合。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儿子就和何老贼大吵一架,自请外放了。好几年了,一直没回京。”
    余柏林有些诧异:“那当真是可惜了。”
    封蔚笑容一敛,叹气道:“是可惜了。”
    何家一点没有收敛的意思,宫里两位更是蹦跶的厉害。待朝政稳定下来,或者何老贼活到头,何家肯定会被清算。
    何家那小子算是忠臣良臣,可被家里一拖累,就算命留着,官也做不成了。
    真可惜。
    不开心的事略过不谈,封蔚说起最近一些有趣的事。
    最有趣的,莫过于余柏林被“捉婿”一事了。
    余柏林少年解元,自古以来,解元除了卷进别的事,少有考不中进士的。
    现在众人皆知德王对余柏林挺有好感,而且余柏林还有张岳这么个有权有势的好老师,只要自己不做死,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看来,余柏林举目无亲,家徒四壁(?)都没关系了。
    没有亲戚长辈帮扶,女儿嫁进来反而自由潇洒不会受气;家境贫寒,大不了女儿多带点嫁妆进门帮扶女婿。
    余柏林骑着带着红花的白马去贡院之时,被不少人相中,甚至一些勋贵世族,都动了心思。
    嫡女是不可能嫁给只是举人的寒门学子,但庶女却是可以的。
    与其嫁给大户人家次子庶子,不如嫁给余柏林这个潜力股,说不得比那些大家族的次子庶子,能更快的给女儿赚个诰命回来。
    一时间,打探的冰人络绎不绝。
    余柏林被分宗,余家本家也不能厚着脸皮和余柏林拉关系,他长辈只余舅舅一人。
    但别说他舅舅还在外地,尚且不知道余柏林已经考中举人的事,就算舅舅在京城,也做不了余柏林的主。
    一个与余柏林同宗同姓的远方长辈都能对余柏林劝说一二,舅舅看似更亲近,其实在习俗上来说,却是个外人,提亲也不可能对着余柏林舅舅提。
    若余柏林是个女儿家,寄养在舅家,舅家尚且能为他做主。可男儿家就是自己独门独户。
    若要跟余柏林说亲,还只能跟余柏林亲自说。
    除了余柏林之外,大概只有他的老师张岳能对余柏林的婚事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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