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人眼中,咱们庆王府不犯错就是犯错,犯错就是不犯错。所以,我得犯错,却也不能真的犯错。”
    楼喻深知自己真实性情瞒不过冯二笔,他需要寻个像样的借口,让冯二笔打心眼里接受这个设定。
    冯二笔果然被忽悠,蓦然红了眼眶。
    “殿下,您受苦了。”
    一想到小小的殿下,为了不被皇上忌惮,硬是搞得自己声名狼藉,他就忍不住心疼。
    楼喻终于不用再装,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伸手虚扶冯二笔:“你跟着我也辛苦了。”
    冯二笔眸中隐现泪光。
    他起身擦擦眼角,鼻音瓮瓮道:“殿下,奴去给您拿账本。”
    “好。”楼喻顿了顿,“我再交给你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我希望明天庆州府百姓全都知道,庆王府没有先生愿意上门,世子为了颜面,不得不招了个乞丐教书,甚至还愚蠢地供养几个小乞丐。”
    冯二笔已知自家世子要藏拙,连连点头,“殿下请放心,奴一定办到!”
    很快,冯二笔搬来账本,又投身到舆论工作中去。
    茶楼酒肆中,议论庆王府的不在少数,大多听完之后都在讥笑庆王世子的愚蠢行径。
    藏在市井中的耳目,将消息报至知府,也不过换来几声蔑笑。
    第八章
    庆王府的荒院来了新的客人。
    杨继安站在婢女姐姐身后,好奇打量眼前的瘦削少年,他听婢女姐姐叫他“三墨”。
    “殿下吩咐让他住下,”婢女采夏是个爽利性子,直接道,“殿下请了新夫子,他是夫子的学生,以后也是殿下书童,你们可别欺负他。”
    冯三墨不置可否。
    阿砚嘴快:“采夏姐姐,这院子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他们三个看管霍延,都在这住下,哪还有多余的?
    采夏不假思索:“你们两个挤一间不就行了。”
    阿砚看阿纸一眼,见阿纸神色淡淡,没有表示,只好委委屈屈应下。
    杨继安人虽小,心思却不少。来的路上他打听过了,院子里还住着一位朝廷罪奴。
    于是脆生生道:“二位哥哥不必委屈自己,我和霍延住一起。”
    他不过是个幸运的小乞丐,阿砚阿纸没推辞,就这么默认了。
    采夏懒得管这些幺蛾子,殿下也没说杨继安具体怎么住,既然他愿意和罪奴同住,自己没必要掺和。
    这几日走街串巷,杨继安听到不少流言。很多人都在议论庆王世子虐待霍家罪奴一事。
    他亲眼见过殿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殿下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他也听说过霍大将军的战绩,听说过霍家满门忠烈的事迹。
    他同样不愿相信霍家会是巨贪。
    殿下仁善,霍家忠烈,不论从主观还是客观,杨继安都不认为楼喻有虐待霍延的理由。
    他满腹心事,随着阿砚进屋。
    比起殿下那里,这儿冷多了。
    他忍不住哆嗦几下,下一刻对上两只凶戾的眼睛。
    杨继安遇到过凶残嗜杀的北蛮人,并不感到害怕,他走到霍延面前,见他被麻绳绑住,好奇问阿砚。
    阿砚愤愤道:“他之前差点掐死殿下!”
    杨继安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殿下宅心仁厚,你为什么要害他?”
    霍延:“……”
    他撇过脸,懒得理会。
    杨继安把楼喻当恩人,自然不愿见到有人试图杀死恩人,于是拿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教育霍延。
    “殿下给你吃住,你不能伤害殿下。”
    霍延眸中流露出讽刺。
    “殿下是夫子的救命恩人,你若伤害殿下就是伤害我,我以后会一直看着你,不让你伤害殿下的。”
    霍延暗自嗤笑。
    “我接连几日跪了好多人,唯独殿下好心赏我钱,知道夫子生病,还给五两银子帮忙治病。”
    霍延真想塞住耳朵。
    “殿下还答应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们,说不会少了吃穿。”
    霍延想让他闭嘴。
    “殿下……”
    “闭嘴。”
    他多日不曾说话,又因身上有伤,嗓子粗哑得厉害。
    杨继安努努嘴,倒了一杯水过来,凑到霍延唇边,“你要不要喝?”
    阿砚早在他废话连篇的时候就离开了,现在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
    霍延很渴,低头去够杯沿。
    谁料杨继安挪开茶盏,一脸郑重:“你保证以后不害殿下,我就给你喝。”
    霍延:“……”
    这人是楼喻故意放过来折磨他的吧?
    家破人亡之前,霍延也是个鲜衣怒马的贵胄子弟,因为天资聪颖,武艺高强,京城贵公子们皆以他为首。他性情清高傲慢,闲杂人等根本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谁知一朝跌入尘埃,强忍亲人去世的悲痛,眼睁睁看着霍家清名坠落,在这种情况下,楼喻的侮辱和折磨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当然恨楼喻。
    听到杨继安赞美楼喻的话,他简直想吐!
    他嘶哑着声音,双目通红盯着杨继安:“他折辱我至此,你却赞他良善。”
    杨继安默默瞅着他身上的伤,小脑瓜子转了转,发出灵魂拷问:“你到别人家为奴,就不会挨打?”
    霍延:“……”
    “霍家如今污名满身,以前肯定也没少得罪人,估计想折辱你的人不在少数。”
    “……”
    “更何况你是罪奴,谁敢善待你?”
    杨继安人虽小,经历却丰富,又站在旁观者立场上,比霍延看得清,嘀咕道:“或许殿下是有苦衷。”
    霍延:“……”
    他虽不信杨继安所言,却不由想起那日楼喻的眼神。
    似乎与往日纯粹的恶意有些不同。
    之前是恨不得将他践踏至死,而那日即便在气头上,也仅仅踢他一脚绑了他。
    若只是为了以后更狠地折磨他,大可不必如此。
    “算了,你喝水吧。”杨继安将杯口凑近。
    霍延却扭头避过。
    适时采夏送来被褥和足量的炭,杨继安只好放下杯盏,道谢接过后自己整理。
    霍延见被褥很大,盖两三个人绰绰有余,而杨继安人小,本不需要如此大的衾被。
    若说不是楼喻的吩咐,显然不可能。
    看着铺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还有角落里堆满的炭,霍延陷入迷茫。
    王府院子多得是,楼喻为何非要让这小孩住在这里呢?
    霍、杨二人的交谈,冯三墨一字不落地汇报给楼喻。
    ——这是楼喻暗中交给三墨的任务。
    先前楼喻让人绑霍延,一是为做戏,二是因霍延差点将他掐死,确实在气头上。
    如今折磨的戏码唱完,气也消了,思及霍延到底遭遇凄惨,且长时间捆绑对身体有害,遂心软吩咐冯三墨:
    “解了他的绳子罢。”
    冯三墨领命下去。
    恢复自由的霍延不再“作妖”,每天安安静静地喝药,安安静静地养伤,安安静静地练武。
    杨继安则跟在楼喻身后,兢兢业业扮演书童。
    楼喻每日假装去杨夫子院中学习,一副憋着气要跟郭棠较劲到底的模样。
    但实际听课学习的是杨继安,楼喻则坐在旁边清点账本,闲暇听听杨广怀旁征博引,倒也觉得有趣。
    下学后,楼喻回到东院,问冯二笔:“府中采买由谁掌管?”
    “好像是叫……”冯二笔迟疑半晌,终于想起来,“叫林三八。”
    楼喻:“……”
    大盛没有三八妇女节,很多人取名字直接用出生日期,这位林三八估计是三月初八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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