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喻坐起身,仰首瞧着他。
    “你从庆州到达迩慕草原,又从达迩慕草原奔赴王庭,可曾睡过一个好觉?”
    他都能想象到霍延日夜兼程的场景。
    还有他的手。
    方才交握时,霍延的手掌又添了新的茧子,手背也被寒风吹得有些皴裂。
    “箱笼在你右后方,替我取一样东西出来。”楼喻吩咐。
    霍延转身走几步,打开箱笼:“取什么?”
    “右上角放了一个匣子,拿过来。”
    霍延伸手一探,碰到手掌大小的木匣,取出来回到榻边。
    “打开。”
    霍延依言打开。
    匣子里是楼喻特地准备的护手膏,他打开护手膏的盖子,一股清香散发出来,萦绕鼻尖。
    霍延瞬间了然。
    他方才就嗅到了楼喻手上的淡香,跟这个一模一样。
    楼喻用指腹勾出一点护手膏。
    “手拿过来。”
    霍延伸出左手。
    “两只都有。”
    霍延只好放下匣子,将双手伸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楼喻摸索着碰上去,将护手膏涂到霍延手背上,一点一点均匀抹开。
    从手背,到手指,再到掌心。
    霍延心中发烫,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却又被理智强压下去。
    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彼此却又觉得格外安宁。
    护手膏涂完,楼喻虚握着霍延的手,下定决心道:“在王庭这段日子,你都歇在我这儿。”
    霍延涩着嗓音:“好。”
    他便不再扭捏,直接和衣侧躺,替楼喻捻好被角。
    “你这容易着凉。”楼喻轻声提醒。
    霍延背过身,“屋里燃着炭盆,我不冷。”
    他确实不冷,只觉得热。
    见他坚定,楼喻便不再劝,拢好被子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
    翌日一早,楼喻醒来时,帐中已不见霍延身影,仿佛昨晚只是一场梦而已。
    冯二笔进来,见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由开心道:“看来殿下昨夜睡得好。”
    宋砚端着水入帐,闻言心疼道:“前些日子殿下一直赶路,难免憔悴了些。”
    “嗯,昨晚确实睡得不错。”
    陌生的环境下,有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人陪着自己,当然睡得好。
    楼喻心情舒畅,洗漱完毕,捏着鼻子吃了几口阿骨突部侍从准备的早餐,严辉忽然上门求见。
    他不解问:“严侍郎怎么来了?”
    严辉躬身行礼后,长叹一声:“殿下可知,今日无法议和了?”
    楼喻愣了愣:“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知道不能议和了?”
    “下官问过了,说是骨突王今日有要事在身,需要再等等。”
    这些都是托词,大家心知肚明。
    骨突王这么做,无非就是暂时还不想跟他们谈,想先晾一晾他们。
    楼喻道:“既然是骨突王不想议和,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与殿下商量议和事宜。”严辉郑重回道。
    楼喻嗤笑一声:“严侍郎之前还藏着掖着,这会儿倒是改变主意了?可我觉得草原挺有趣的,多待几天也无妨,我不着急。”
    严辉:“……”
    他倒是知趣,也下得了脸面,连忙请罪:“先前是下官失礼,请殿下恕罪。”
    严家乃太子党,和范家同一阵营。
    严辉出使之前,范太傅曾派人嘱咐他,要对使团正使以礼相待,莫要怠慢。
    严辉本就不爱欺负人,又得范公叮嘱,自然不会像杜芝那般刻意无视楼喻,表面上的礼节一直没有错漏。
    先前是他看走了眼,以为庆王世子不过是个草包,便只将他当成吉祥物,没有与他商量的心思。
    后来一路奔波,经历颇多,他才渐渐明白,为何范公要那般告诫他。
    可以说,除了范家,朝廷上下都看走了眼。
    昨日楼喻从阿巴鲁手中挽回大盛颜面,不论是运气使然还是身怀绝技,这位庆王世子都绝非凡俗之辈。
    是以,在得知骨突王故意拖延议和后,严辉便立刻来找楼喻商议。
    “算了。”
    楼喻懒得追究他,只道:“既然今日不议和,严侍郎不如陪我一起出去走走,领略一下草原风光如何?”
    严辉:“……”
    这大冬天的,有啥好看的?
    楼喻才不管众人如何腹诽,兀自叫上一干使臣,带上李树等人,出了王庭。
    王庭周围遍布毡房,里外皆有都有阿骨突部的兵马把守。
    部落普通牧民们生活在外围,世代以放牧为生。
    以前能与大盛互市,他们的日子还好过些,这些年大盛闭关禁市后,他们换不到粮食和盐巴,日子的确有些难熬。
    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要侵略抢夺。
    楼喻是盛人,不可能与阿骨突部人共情。
    侵略战争本身就是邪恶的,不论因为什么理由。
    草原刮起了寒风,楼喻拢紧衣领,站在王庭外眺望辽阔的远方。
    “严侍郎,你可知当今为何要闭关禁市?”
    严辉道:“我大盛地大物博,何需同蛮夷互市?”
    使团后缀着几个阿骨突部侍从,这些侍从都是被派来监视使团的,自然都听得懂中原话。
    严辉的傲慢让他们捏紧拳头。
    他们草原有最好的牛羊马匹,盛国有吗!
    楼喻遥望远方奔腾的马群,失笑道:“我倒觉得并非如此。”
    越是强大,就越会有包容之心。
    越是弱小,就越会选择逃避。
    皇帝连藩王都害怕,又怎么会不怕愈发强盛的北蛮?
    他之所以选择闭关禁市,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北蛮拒在关外。
    他视藩王、北蛮为敌,对叛军不屑一顾。
    可最终,摧毁京城的却是叛军。
    何其可笑。
    奔腾的马群越来越近,地面不断震颤。
    严辉正欲回话,身边下属忽道:“那不是左贤王吗?”
    左贤王阿布图?
    楼喻定睛看去,不由惊讶,那个赶着马群的人,还真是阿布图!
    阿布图着一身牧民的装扮,头上带着毡帽,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仿佛正在做一件极其幸福美好的事情。
    阿布图看到他们,便咧开嘴朝他们扬鞭打招呼。
    他减缓马速,将马群交给手下人,来到使团面前下了马。
    “诸位使节昨夜睡得可好?”
    阿布图右手贴胸行礼,深邃的眼眸看着楼喻。
    昨日便知庆王世子容貌不俗,今日似乎更加耀眼。
    楼喻一点也不客气:“自然睡得不好。”
    严辉等人:“……”
    阿布图却哈哈一笑道:“楼世子真性情!我阿布图钦佩你!”
    “左贤王,”楼喻好奇问,“你身为王储,为何还要亲自赶马?”
    阿布图指着不远处的马群反问:“世子觉得它们怎么样?”
    那些马膘肥体壮,气势雄浑,皆为上等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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