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衡索性不再和他争,而是找杨继安攀谈起来。
    他相貌周正,气质清和,说话又有礼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虽为阶下囚,却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我不是将军,我叫杨继安。”
    “杨小兄弟,不知有没有《观庆赋》文稿,我想再拜读几遍。”
    杨继安呲牙一笑,“你还真问对人了!”
    他从胸口掏出一份文稿,小心翼翼展开,不舍地递给他。
    “你可要小心点,别弄坏了。”
    段衡见他虽为行伍,却这般珍惜文稿,不由好感陡增。
    “看来小兄弟也推崇范公?”
    杨继安摇头:“我就是觉得他写得好。”
    “范公所书,自然是锦绣华章。”
    “我是说,他写的庆州城特别特别好!”杨继安一脸认真。
    段衡一愣,不由笑出声来。
    “你说得对。”
    他低首仔细研读文稿。
    打破偏见后,他越读越觉得血脉贲张、热泪盈眶。
    读书时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揽辔澄清,当官后他就想着一定要砥砺清节、安民济物。
    他为官十数载,自诩恪尽职守、细针密缕,上不辜朝廷,下不负百姓,是以初阅《观庆赋》,便觉庆王世子哗众取宠,为了攫取政治筹码,竟用这等荒诞的文章哄骗天下人。
    他深知治理州府之难,根本看不得这般高谈虚辞传颂天下。
    只可惜,他忘了一句话。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倘若他能下马看花,倘若他能虚心探求真相,便不会井蛙语海、斑鸠笑鹏。
    旁观的裘光简直惊了。
    素来坚韧不屈的好友竟因一篇文章泪洒衣襟。
    “段衡,你莫不是疯了吧?”
    段衡遥望远处,深深叹道:“裘光,我只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对不住湖州百姓。”
    “休要胡言!”裘光皱眉道,“你要是做得不好,世上还有人做得好吗?”
    段衡目露期待。
    “那咱们就一起看看庆州吧。”
    六月初三,霍延率千余人返庆。
    楼喻正在新城总衙忙于公务,没法抽身去南门迎接。
    经过一次全方位、多层次、大规模的人才选拔,而今新城衙门、新城学院、新城书坊、新城医院皆填满了人。
    有了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整个新城越发焕发出勃勃生机,整座城蒸蒸日上、日新月异。
    新城庆荣学院开学日期定在八月秋收后。
    现在已是六月,必须要做足准备。
    学院设院长一名、副院长两名以及教习夫子若干。
    楼喻自己当了个荣誉院长。
    虽只是荣誉,但头一年的事情还得他亲自操刀。
    庆荣学院与其他私塾、学堂不同。
    大盛的学堂,一般都教授君子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
    楼喻在此基础上,设置了必修课和选修课。
    必修课包括基本的国学、算术、物理学、造化学。
    选修课有礼、乐、射、御、书。
    除此之外,庆荣学院的教材也和外面不一样。
    据楼喻所知,大盛的孩子启蒙时,每天都要面对枯燥陌生的文字,很容易丧失兴趣。
    他便让书坊在编撰启蒙教材时,在里面配上一些活泼有趣的图案,便于学生记忆。
    还有物理学和造化学。
    楼喻是理工科出身,一些非常基础的知识还是记得的。
    他也不担心别人怀疑自己,反正这几年来,该怀疑的也都怀疑了。
    而今他是庆州之主,掌管五州,若是还像以前谨小慎微,那还不如早早辞职,回田庄种土豆去吧!
    他在庆州就是至高无上的王,无人胆敢置喙!
    更何况,还有杨广怀和袁向道在。
    任何不能解释之事,都可用玄学来兜底。
    不是说他日角龙颜、彤云素月吗?这样的人有些神异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且,大盛不是没人研究物理和造化之学。
    只不过不得其门罢了。
    楼喻并非要搞出一个系统的物理学和化学,他只是希望通过一些简易的小实验,打开学生的思维,引导他们自己去探索自然的奥秘。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
    招来的教习和夫子们,恐怕不能接受这种新奇的教学模式。
    文人大多傲气,要是他们觉得学院在胡搞,恐怕会一气之下辞职走人。
    得找能压得住他们的人。
    正好,院长和副院长的职位还没定。
    晚上吃饭时,楼喻问霍延:“你觉得,我要是请范老先生当这个院长,他会不会答应?”
    霍延想了想,道:“学院同时接收男女学生,阿喻是打算分班教学?”
    “这世道,暂时也只能如此。”
    霍延笑道:“那这次招收夫子,其中可有女夫子?”
    楼喻一愣。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直接贴出招聘启事,现在想想,好像确实不够周全。
    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请范夫人担任学院夫子?”
    好主意啊!
    范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学识渊博,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寻常文人士子差,在学院当个夫子绰绰有余。
    而且相比范文载,范夫人温和慈爱,通透豁达,更愿意接受新鲜事物。
    楼喻有很大把握她会同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得亲自去询问范夫人的意愿。
    他抽了一天空,带上霍延和冯二笔,携若干护卫,行至沧州范府。
    得知楼喻来了,楼蔚欣喜若狂,直接上了范玉笙的马车,跟着他一起去范府,将内堂留给方临一个人。
    方临:“……”
    算了,他还是认真办公吧。
    他们刚回范府,庆王世子的车驾已停在范府外。
    楼蔚不等马车停稳,就急急忙忙往下跳,还差点崴了脚。
    “殿下又不会跑,急什么。”范玉笙好笑道。
    楼蔚面色泛红:“阿喻日理万机,我怕他来了又走。”
    言罢,小跑着往范府里冲。
    范府和沧王府素来往来密切,楼蔚经常来范府做客,早已熟门熟路。
    他在正堂门外看到了冯二笔。
    “二笔,阿喻是不是在里面?”
    冯二笔笑着点头,“奴见过沧王。”
    “别这么客气,”楼蔚摆摆手,小声问,“阿喻今日来范府是为什么事啊?”
    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
    正好范玉笙也过来了。
    冯二笔便告诉两人:“新城学院缺女夫子,殿下想邀请范夫人去学院任教。”
    “这是好事啊!”楼蔚感叹,“夫人才华横溢,不当夫子岂不浪费了?”
    范玉笙也道:“祖母应是高兴的。”
    他猜得没错,范夫人确实惊喜。
    她本以为楼喻是来找老头子的,未料竟是邀请自己去担任夫子。
    范夫人自幼熟读文史,博古通今,只是身为女子,她只能在内宅与自己的丈夫探讨探讨学问。
    老头子都说,她的才华比起一些名士都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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