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楼秉听汤氏劝告,和她一同逃往西北,的确有懦弱的成分在作祟,但更多的是想借西北军铲除天圣教。
    可到了西北军中,楼秉才发现自己入了套。
    原来汤诚并非忠臣良将。
    汤诚只想拿他当筹码,利用他直取京城。
    楼秉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不得不与他周旋。
    他本以为楼氏江山最终可能真的会被汤诚窃取,心中本来抑郁难消。
    谁料,《庆州旬报》一事让他看到了转机。
    楼秉听说过楼喻这个人。
    当时朝廷内外,包括父皇在内,都只将楼喻当成一个纨绔草包,唯有老师劝他不要被表象迷了眼。
    楼秉当时不理解,但他素来与人为善,楼喻出使归京后,他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楼喻,除了觉得他相貌神秀,便没有其余的了。
    直到前不久,他站在城楼下,仰望金光披身的楼喻,方真正心服口服。
    他有自知之明,并不像他父皇那般嫉妒有能之人。
    半天朱霞,握瑾怀瑜。
    他们楼氏有此圣明之人,他只会觉得高兴。
    所以,他借勤王首功之名,给了楼喻极大的尊荣。
    楼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作用。
    他是楼喻和汤诚之间的平衡木,有他在,楼喻和汤诚暂时不会兵戎相向。
    庆州不过四万军,西北却有八万,实力悬殊。
    他必须要给楼喻争取最大的权力,赢得更多的时间。
    二人在天枢门前的相视一笑,便是一种难言的默契。
    汤诚不知,越王不知,唯天地与他二人知晓。
    这是楼氏血脉间的约定。
    楼秉深知自己守不住这天下,那就让能守之人守之!
    回到当下,汤诚还在试图挑拨他和楼喻的关系。
    楼秉假装蹙眉,转向楼喻:“东安王,不知老师在庆州可曾安好?”
    “陛下放心,范公一切安好。”
    楼喻只回了楼秉,并未回应汤诚的问话。
    “不知老师是否愿意回京助我。”楼秉感慨一声。
    楼喻垂眸道:“陛下应当知晓范公性情,他乃大雅君子,自然愿意做对社稷有利之事。只不过,范公在庆州时,时常与我感慨,说霍家二位将军生前高义,怎奈何破玉锤珠、桂折兰摧。”
    说到现在,又转到霍家一事上来。
    汤诚简直无语!
    楼秉不禁叹息一声:“朕自幼由老师教导,朕相信老师的判断。霍将军生前为大盛立下赫赫战功,确实可惜。朕这就命人彻查霍家一案。”
    “陛下英明!”
    “陛下不可!”
    说不可的自然是汤诚。
    楼秉问:“为何不可?”
    汤诚道:“陛下,此事乃惠宗下令,若您重翻此案,岂非……”
    岂非打了先帝的脸?!
    楼喻反驳:“查清真相乃天理公义!即便是惠宗在世,也不会反对!霍家被害,皆因杜迁等小人作祟,若汤将军当真清白,就不必这般担心忧惧。”
    汤诚:“……”
    楼喻目光冷淡,沉声道:“汤将军曾为霍将军麾下副将,本应与霍将军情深厚谊,却为何连为霍将军翻案都不愿?莫非当真怕了?”
    汤诚骑虎难下,只好咬牙切齿道:“查!”
    楼秉遂下令,命人重查霍家一案。
    下朝后,楼喻大步往宫外走去。
    一路走过,不管是内侍还是禁卫军,抑或是其余朝臣,见他皆行礼问安。
    楼喻目露笑意。
    他已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霍延了!
    第八十五章
    楼喻身为东安王,在京城自然有御赐的府宅,不过府宅还在修整,不能立刻入住。
    他便依旧住在行馆中。
    这次他倒是享受到了顶级待遇。
    行馆一应用具、吃食全都是京城中最高档的,无人再敢怠慢如日中天的东安王。
    楼喻和霍延相携回了行馆。
    甫一进屋,楼喻便牵着他手笑道:“陛下答应为霍家翻案了。”
    霍延眸色微颤,猛地将他拥入怀中,脸埋进他的颈窝,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楼喻轻拍他肩背,温声道:“等二位将军沉冤昭雪,咱们便可以为他们寻一处风水宝地,再风光大葬。还有两位夫人,均含霜履雪、蕙心纨质,又怎能在屈居于风波亭外?”
    霍延拥得更紧,声音沉而涩:“阿喻,多谢。”
    他何其幸运。
    末路穷途时,是楼喻挥戈返日,给了他无尽的希望;仓皇迷茫时,还是楼喻指点迷津,让他找回了曾经的信念。
    可以说,没有楼喻,就没有现在的他。
    对霍延来说,怀中人既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伯乐,亦是他视若至宝的卿卿。
    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放手。
    楼喻笑道:“你跟我说谢?”
    霍延松开他,眸色幽极深极,问:“那便以身相许?”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能许什么?”楼喻不由调侃。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霍延的卖身契还在楼喻手里,可以说,霍延确实就是楼喻的人。
    霍延凑近他耳畔,轻轻道:
    “愿做犬马,甘为蒹葭。”
    犬马忠诚,蒹葭倚玉。
    楼喻失笑:“等霍家翻案后,难道你还要以一个奴仆的身份面向世人?”
    他从没有将霍延当做自己的奴仆,卖身契一直没销毁,不过是因为两人都不曾在意过。
    霍延回道:“旁人所想,与我何干?”
    他无法与楼喻成为并蒂莲,但若能用一纸契约紧紧相连,倒也算得上另类的白首之约。
    楼喻吻住他,不过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等霍家平反,我便恢复阿煊和阿琼的自由身。”
    霍延眸色微亮。
    “那我呢?”
    楼喻再次靠近他,鼻尖相抵,眸带笑意。
    “至于你,就一辈子做我的蒹葭罢。”
    尾音淹没于唇齿之间。
    翌日,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霍延护送楼喻上朝。
    广德殿内,楼秉叹息朝中无人,并询问朝臣有无良策。
    汤诚率先出列道:“禀陛下,臣以为,之前勤王一事,不少州府官员皆有功劳,如沧州知府范玉笙、湖州知府段衡等等,他们皆响应东安王号召参与勤王,可谓是阳春有脚、浆水不交。如今朝廷正需要这样洁清自矢的骨鲠之臣!”
    群臣:“……”
    汤诚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但又让人无法反驳。
    汤诚不了解楼喻,所以他一直觉得,楼喻能成为所谓的东安王,靠的不过是范家和霍家的辅佐。
    文有范玉笙,武有霍二郎。
    范玉笙幼承庭训,得范文载真传,定有治世之能;霍二郎乃霍义亲子,一身本领皆源自霍家的培养,神武不凡。
    有这二人,楼喻何愁不成大业?
    要想干掉楼喻,必须要先剪除楼喻的羽翼。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楼喻若不答应,则有不敬朝廷之意;楼喻若答应,不仅会失去股肱之臣,还会令人寒心。
    所有人都仰望着东安王,等待楼喻的回应。
    楼喻蓦地轻笑出声。
    “陛下,臣以为,汤将军言之有理。”
    楼秉愣了一下,看向楼喻的目光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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