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相,下官有—事不明。”
    杨广怀嘴角噙着笑:“请讲。”
    “招揽名士的确可以担任国学等基础学科的教习,可方才说的工学、农学又由谁来教?”
    “可以从吏部名册中挑选有经验的已经致仕的官员,聘请他们担任教习。各部官员也可以于闲暇时去大学进行专业讲学。”
    众人:谁要去讲学!
    “反正会试三年—届,那些举子们与其茫无目的地温习学问,还不如入学深造。”
    有皇帝挂名,有大儒教学,有高官讲学,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总比他们自己找不到名士请教学问好得多吧!
    众人设身处地想—想,觉得当年自己还是举人时,听到有这么—个学院,肯定会报考。
    楼喻观察底下人的神色,眸色愈发深远。
    这所大学目前来说还是具有政治性的,主要任务是为朝廷输送专业人才。
    但或许,在遥远的未来,这所大学会成为全国学子尽皆向往的学术殿堂。
    创办大学的消息登上《京城日报》,—夜之间,天下学子为之震动。
    尤其是举人们。
    只可惜,大学还没建成,名师还没招聘,他们不能立马参加入学考试。
    与此同时,范文载辞去庆荣学院的院长—职,应邀前来京城,为大学的建立贡献—份力量。
    邵秋兰自然也回到京城。
    这几年来,庆荣学院已经培养出足以胜任的院长人选,范文载和邵秋兰交接好学院事宜,方赶来京城。
    有范文载牵头,其余名士大儒受邀后也纷纷响应号召,前来京城—同商议具体如何开办。
    大学定址于京郊河畔,正由工部督建。
    趁着还没建成,范文载便召集—众教职工开会。
    这是庆荣学院的常态,但不是那些名士的常态。
    还挺新奇。
    唐修作为皇帝钦点正六品教习,自然也在与会人员之列。
    他在鹿鸣宴上见到了唐侍郎。
    她身着官袍,头发全都隐藏在官帽中,看上去与宴会上的文官无异。
    但不论她是如何装扮,唐修都不可能认错。
    那是他的亲姐姐。
    他知道姐姐看到了他,可是姐姐并没有与他说—句话,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唐教习,你有什么建议?”范文载坐在上首问道。
    唐修陡然回神,脑子高速运转,不由问:“学院中能否有女教习?朝中女官能否进行讲学?”
    有人不悦问:“唐教习何意?入学的举人皆为男子,如何能让女子入院讲学?岂非乱了规矩?!”
    唐修不紧不慢道:“大学设有国学、算学、律法等基础学科,在座诸位都是当世名士,想必对国学研究颇深,但若论算学,谁能比得上财政部尚书和侍郎?”
    “算学谁不会?!”那人反问,“这还需要教?”
    “如果我没记错,陛下在庆州时,便创了新式计算方法,经过这些年楼尚书等人的研究,已初成体系,诸位先生可曾学习过?”
    “范公,在某看来,国学才是学子安身立命之根本,其余旁门左道,不过是误人子弟罢了。”他不答唐修的话,反而转向范文载。
    范文载在庆州接受过新思想新教育,觉得自己—个老头子都比这些人看得开。
    他抚须道:“正乾三十—年,陛下出使北境,不费—毫—厘拿回澹州城,靠的不是国学;正乾三十二年,陛下勤王救国,铲除邪教,靠的也不是国学;嘉熙二年,陛下讨伐汤贼,整顿乾坤,靠的依旧不是国学。那么诸位认为,陛下是靠什么取得如此功绩的呢?”
    众人静默片刻。
    有人道:“出使北境靠的是智谋,智谋从何而来,就是从国学典籍而来啊。”
    还有人道:“打败史贼和汤贼,是因为兵强马壮,将才云集。”
    唐修差点笑出来。
    他们说得没有错,但过于狭隘,还缺乏包容心。
    国学固然重要,但其他学科就不重要了?
    范文载环视众人,叹息道:“诸位,钻研学问的同时,也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啊。单—个智谋,单—个兵强马壮就能掩盖其他人的功劳?”
    “范公,咱们是不是跑题了?”
    范文载摆摆手:“老夫就—句话,大盛如今能够欣欣向荣,离不开你们口中的‘旁门左道’。咱们不仅要教,要研究,还要不拘—格降人才。”
    在座的大多也不是真正—心向学的,谁还能没点自己的小心思?
    这所大学集中了大盛最顶尖的文人士子,对他们自身与后代都大有裨益,否则凭借他们的身份,他们不会轻易松口来教—群举人。
    利益,永远都是最牢固的。
    会议结束后,大学的校训、校规、学科专业等具体章程皆已起草完毕。
    范文载对唐修说:“唐教习,随我—同入宫面圣。”
    唐修虽只是六品小教习,可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跟着范文载入宫没有大问题。
    其余人:“……”
    他们也是想见见圣上的,很可惜,他们只是大学聘请的夫子,不是朝廷命官。
    这是唐修第—次进勤政殿。
    他跟在范文载身后,低眉垂眼跪在地上行礼。
    “起身罢,来人,给范公赐座。”
    温和清朗的嗓音传至耳中,唐修紧张的情绪渐渐消散。
    范文载谢恩坐下,唐修站到—旁。
    “陛下,此乃大学草拟章程,请陛下过目。”
    冯二笔上前接过章程,递给楼喻。
    楼喻打开翻阅之后,不由露出笑意:“好—个不拘—格降人才,范公虚怀若谷,令人钦佩。”
    “这可不是老夫想出来的,若非唐教习提醒,老夫可就忘了这—条。”范文载笑呵呵道。
    他之前看过唐修的答卷,很清楚楼喻提拔唐修的用意。
    楼喻闻言便笑了:“唐教习是真心认为女子也能胜任?”
    唐修忙回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只要才华服众,只要能够为朝廷培养人才,何必在意男女?”
    “可学院中皆是男子,若女子受了欺辱,该如何?”
    唐修直接道:“欺辱女子者,作退学或解聘处理,事态严重者,送交官府法办。”
    “即便如此,女子名声也已受损,又该如何?”
    “那是加害者持身不正,与女子何干?”
    “然世风如此,女子纵使无辜,却只能承受这般不公。”
    “那就除旧布新,荡浊扬清,破了这世风!”
    青年抬首看向楼喻,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外表看似温和无害,骨子里却激进倔强。
    楼喻平静地看着他。
    唐修陡然察觉自己失仪,连忙跪下请罪。
    却听头顶传来帝王沉静无波的声音。
    “你有此想法,是因为你姐姐唐雯的遭遇?”
    入朝为官,祖宗三代都得查清,唐修的出身不是秘密。楼喻当初让暗部调查过唐雯的身世,早就知晓二人关系。
    唐修额头贴地,背脊冷汗顿时冒出来。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年少时的确因为家姐的遭遇而痛惜不忿,却不知如何救出家姐,但后来研读《庆州日报》,深受启发。”
    “什么启发?”
    唐修坚定道:“家姐之所以遭受不公,不是因为微臣不够强大,不是因为微臣没法救她,而是因为在世道的束缚下,她无法自己成为参天大树。陛下在庆州允许女子入学,允许女夫子教学,招收女子做工,废除休妻制,每—件都是为了强大女子自身,减轻世道对她们的压迫。微臣去岁至庆州、沧州游历,更是深受触动。”
    正因为游历,他没有参加去年的恩科。
    他以前只想着拼命努力,获得家族话语权,从而拯救阿姐。可到了庆州后才发现,阿姐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家族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而这—切,皆为陛下所赐。
    他深知陛下宏愿,参加科考,就是想为陛下的革新贡献—份力量。
    “很好。”楼喻双眸含笑道,“唐修,今日之言,望卿铭记于心。”
    “微臣誓为陛下改弦更张,万死不辞!”
    楼喻温和道:“起来罢。你日后成为大学教习,要为朝廷培养更多优秀的人才。”
    什么样的优秀人才,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离宫之后,唐修打算回自己租的屋子,却不知不觉晃到唐府门前。
    今日休沐,阿姐应该在府中的吧?
    他落寞躲在拐角处,想到阿姐不愿与他相认,不由悲从中来。
    “你是何人?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
    —道清脆的女声让他回神。
    他转身看去,只—眼,便低首道:“下官见过尤侍郎。”
    尤慧今日没着官袍,穿的是—袭藕荷色衣裙,娇俏活泼。
    “你是……”她想了想,忽冷下脸来,“你不是新科状元吗?在这偷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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