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王怒气冲上面颊,“去!把这两个银锭子熔了!此事必定是皇后所为,带人阖宫排查的是她,想一箭双雕的也是她!若真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摁在了母妃头上,我与母妃还岂能好过!心肠之歹毒,骇人听闻!”
    等等!
    皇后!
    梦里,搞花淑妃肚子的人是皇后!
    今朝,赐下吃食嬷嬷故技重施的人,也是皇后!
    含钏冲口而出,“等等!这两锭银子,还有用处!”
    第一百六十章 珍珠薏米粥(上)
    恪王回过头,见是一直老老实实坐在徐慨身边的小姑娘开口说的话,眯了眯眼,这才正眼看了含钏。
    长得还不错。
    嗯...
    比还不错还要好很多。
    眉梢眼角细长上挑,一点儿粉黛都未曾施受,熬了一整夜,却仍旧肤容白皙细腻...比宫里那些个粉扑得比城墙还厚三分的宫人女使,或是北京城里眼睛朝上看、嘴角向下撇的世家女子,看上去让人舒服,至少...让人想听她说话。
    恪王挑了挑眉,示意含钏说下去。
    徐慨手心冒汗,亦看向含钏。
    含钏抿了抿唇,在脑子里过了过怎么来说这个话,隔了一会儿才轻轻开了口,“...淑妃身边有两位龚皇后赏下来专司服侍她饮食的嬷嬷,在儿出宫前夕,儿发现那两位嬷嬷特意给淑妃食用导致胎儿变大的食物,儿...儿大着胆子回禀了淑妃,淑妃介于那是龚皇后赏下的人,且手头无证据,便暂时没有动那两位,至少在儿离开皇宫之前,那两位嬷嬷仍在长乐宫伺候...”
    也就是说,龚皇后赏下的人,和淑妃是有旧怨的!
    恪王眼底一暗,“可若是将这两锭银子放到那两个嬷嬷处,银子底座仍是写的‘敬和’...本王母妃仍旧脱不了干系。”
    含钏大大摇头,“自是不行的!便要让龚皇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宫外不许官银流通,皇城的银子皇城用,这是老礼儿了。无论是您处,还是秦王处,儿相信一定找不出龚皇后宫中的特制官银!如今去内务府打探,若是关系瓷实,拿得出皇后坤宁宫的银子自然最好,若关系本就悬吊吊,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知道城东有几位做印刻的老匠人,手艺精湛,若请人仿制,许是不难。”
    官银贵在哪儿?
    贵在成色!
    宫里用的银子是最纯的!
    在宫外压根找不到!
    便是官员、亲王的俸禄银子都掺了几分杂色!
    各宫官银底座落的款儿,统一是小篆,简单明了——也好仿制。只要成色是官银,将底下的落款拜托给手艺过硬的匠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正好,手上有三锭成色极纯的银子。
    两辈子,含钏从来没出过
    含钏目光忐忑地看向徐慨。
    徐慨看她的眼神略有诧异,而这番诧异一晃而过,被他藏在了眼底最深处。
    恪王在思索这个主意是否可行,让龚皇后自食恶果自然好,可...始终有风险,比如仿刻的字被人认出了真伪,比如做仿刻的人嘴不严...
    恪王在犹豫。
    徐慨轻咳一声,“三哥,您先去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我会看着办。既这三锭银子已拿到手,此事便再与敬和宫无关。”
    大半夜被叫起来,恪王掩袖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先在你府上厢房睡下。若还需帮忙,知会随风即可。”恪王身后那个身手矫健的灰衣侍从一个跨步,拱手埋头算是亮相。
    徐慨点了点头,“谢过三哥。”
    恪王一出门,那仆从随风紧跟其后,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徐慨脸上渐渐板了下来,侧眸看向含钏,“跟我进内室。”
    一进内室,徐慨亲手阖上木门,吩咐含钏,“把所有窗户全部关上。”窗户一关,所有的光便从油灯里氤氲而出,徐慨转身搬开书架,书架后的墙里藏了一只隐蔽的小柜子,徐慨拿锁打开,从里面取出东西放在了桌上。
    含钏定睛一看,正是三锭官银!
    翻过底座,赫然印刻着“坤宁”二字!
    含钏不可思议地看起头望向徐慨。
    他...怎么会有别的宫室的银子?
    在宫里,刻有名号的银两,便如同个人的私章,一两银子、一颗金瓜子均要记录在册,给了谁、何时给的...便是防备着诸人钱帛乱人心。
    许是室内没有外人,徐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轻轻在桌子后面落了座儿,眼睛略微往下耷拉,注视着鸡翅木大书桌上一圈绕一圈清晰紧密的纹理,隔了许久方开口,“你这个蠢货...”
    含钏:??
    突然被骂,含钏疑惑的眼神落在徐慨眼里,略带稚嫩。
    “若宫中的手艺都是民间随便一个匠人都能复刻的,你以为内务府是干什么吃的?”徐慨语声淡淡的,“退一万步,你口中的匠人确实有本事复刻宫中的工艺,那你认为让恪王知道了,那人还有活路吗?”
    含钏愣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是!
    是!
    若宫外的匠人都能随意复刻宫中的手法,特别是涉及如同私章一般可代表个人的物件儿...那人必定在摇篮中或是被招安,或是被铲除...
    那位老匠人,还为“时鲜”刻过牌匾!
    含钏后背升起冷汗,好险!她在无意之中,险些...险些害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含钏满脸通红,局促地低了头。
    徐慨抬眸看了看含钏,语气波澜不惊,“等会儿,我会让小肃去跟恪王说,民间的匠人做不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再将这三锭银子如数还给恪王,他愿意熔便熔,愿意留着有其他用处便留着,都与咱们无干了。”
    含钏抬起头,轻轻点头颔首。
    小姑娘还算受教。
    徐慨吁出一口长气,“我也会同恪王说,把眼光放在那两个吃食嬷嬷身上,他在宫里的根基深,若当真有异样,便一定会找出几分不寻常。咱们再伺机将手里这几锭印刻有‘坤宁’的银子放进那两个吃食嬷嬷宫外的家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的手段,龚皇后难保不会灯下黑。”
    含钏想了想,“那...若咱们将这三锭官银都还了,之后出现在吃食嬷嬷家中‘坤宁’的官银,咱们又该怎么解释?恪王不会怀疑您吗?”
    比如,怀疑你为何会有“坤宁”的官银?
    会怀疑你背后的势力,比表现出来的深厚得多?
    徐慨眼睫抬了抬,“吃食嬷嬷既是皇后赏下的人,宅子里本身就藏有皇后赏下的银子,不是很正常吗?”
    含钏想了想,方恍然大悟。
    第一百六十一章 珍珠薏米粥(下)
    隔了半个时辰,小肃按照徐慨的说法将那三锭银子还了过去,弓着身回来复命,学着恪王的语气,“...银锭子总不是唯一定罪的证据,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了蛛丝马迹就有迹可循。敬和宫没做的事儿,甭想栽到我们头上!”
    徐慨满意地点点头。
    老三和曲贵妃被逼得出了手,旁人自要避其锋芒。
    锋芒要避,边鼓要敲。
    徐慨转身便吩咐先前那位练家子黑衣小哥,查清楚两个吃食嬷嬷的居所,再将准备好的银子放进去。
    一通事,连消带打,一晚上过得极快。
    日出东方,天儿开始大亮,夏日清晨的暖阳清澈得就像山间的溪水,不似晌午的灼热,也不似傍晚的颓唐。
    一夜无眠与情绪跌宕起伏,让含钏略有些恍惚。
    “去内室的软榻上歇一歇吧。”
    徐慨的声音轻轻响起。
    含钏看了过去。
    徐慨背靠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胸前,少年郎身子骨长得快,须发也长得快,一夜的功夫,面上便起了青茬。
    含钏静静地看着徐慨——他眯着眼睛,并不会知道她的视线。
    “去睡一下。今儿个我沐休,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事,两个人一起熬,事情处理起来会比较通畅?”徐慨蹙着眉头睁开眼睛,不赞同地看向含钏,“若不出所料,天一亮,宫中金吾卫就会前往白家搜查,我已将崔氏送了回去,也让人耳提面命、威逼利诱了一番,事涉她的亲儿子,她知道怎么做,金吾卫自是无果而归...曲贵妃接了恪王的信,动作不会慢,短则今明两日,长则明后两日,你师傅或许就能被放出来。”
    其实,照皇家的习惯,就算不涉事,可沾了这事儿的边,也不会有好下场。
    且看淑妃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好坏了。
    若是好,圣人龙颜大悦,赦了这些人,也不是没可能。
    可若是不好...
    就算与他们无关,这些人也不能活着走出皇城。
    可是这些话,不能和含钏说。
    若是说了,小姑娘必定更慌乱。
    听徐慨这么说,含钏迟疑片刻后轻轻点了头,没去内室的软榻歇息,而是出了这间房,去了待客的正厅坐在凉沁沁的椅凳上,人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刚眯了眯眼,便晕晕乎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也没睡好。
    一直在做梦。
    时而梦见白爷爷和四喜站在皇城的城墙上,时而梦见自己和徐慨面对面坐着喝茶下棋,时而张氏涂了鲜红的口脂附耳说话,时而梦见白爷爷后背、大腿血肉模糊,一片殷红的血迹!
    含钏手心一抖,猛地抬起头,一看沙漏,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含钏站起身来,在正厅的窗户下来回踱步,想了想,索性带上拉提回了“时鲜”,钟嬷嬷、小双儿和崔二都围了上来,拉提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都各自散去。
    含钏独自一人进了灶屋,撂起袖子将昨儿个浸在水里的薏仁米捞了出来,把新鲜的莲子去了芯,取出砂锅,一半米一半水十来颗莲子,焖上砂锅盖熬粥。
    灶火很大。
    没一会儿砂锅盖子便被沸腾的水和汽冲了起来。
    含钏将砂锅转到文炉上去,拿小火慢慢熬煮。
    一闲下来,脑子里便塞满了事儿。
    含钏转身去了后院,从咸菜罐子里取了一截儿酸笋、一截儿泡水萝卜、一大帮子酸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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