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纪,某年春天,勃朗峰在那个世纪叫做布朗峰,布朗峰三千米海拔之上差不多都是白色和蓝灰色了。白色是雪,蓝灰色是岩石。雪很厚,风很大,一个踩下去深几厘米的鞋印瞬间就吹覆在风霜之中。
    一个小黑点儿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挪动。
    他完全没有一点儿被风吹倒的迹象,即便他才一点点大,瘦得像人们家门前挂油灯的木棍儿。
    “嗷呜——”
    不知是什么动物,这叫声像小狼又像狗崽,声音很小,刚叫出声就被淹没在呜呜呼啸的风雪里面。
    大风呼呼,布朗峰的远景雄美非凡,和山脚的景色截然不同,待风停了,太阳就出来了。那个小黑点儿停下了挪动的脚步,他就这样慢慢悠悠地站在白茫茫的大山中间,一点都没有安全意识,似乎此刻雪崩了也与他无关一般悠闲。
    与白色相得益彰,太阳淡金色的光辉把远方蓝灰色的岩石曝成黑色,苍茫雪山之间,穿梭着阵阵稚嫩的呐喊声。
    “喔嚯——”
    “呜喔喔——”
    还有那只小动物的叫声:“嗷呜嗷呜——”
    层层叠叠,这山的轮廓大步流星,如同坐在可以飞的雪橇上的神族老头子正在从东往西赶去参加一个神族举行的一年一度的派对,一边赶路一边说,要迟到了,要迟到了。那些山峦的轮廓就是路线,因为那路线歪歪扭扭,所以像极了一个冒冒失失的老头子骑出来的。
    不过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神族的,这只是个想象。是个在大人们没有时间陪自己孩子的时候,陪孩子们度过孤独的低潮期的想象。
    每个大人都说,有那么一个地方,住着一群神,那个地方叫做你的大脑,因为他们是你想象出来的。他们在你的想象里变得高大英明,无所不能——毕竟人们的大脑里不会想象一个睡觉时发着巨大的呼噜声直到把自己都给吵醒的神族,那样,神族就不是完美的了。
    这里是普南斯村,坐落在布朗峰的山脚,布朗纪的春天,最适合露水和青草。人们打开自己的用树枝做的简陋的大门,他们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隔着一条巷道扯着嗓子向自己的朋友打着招呼,声音那样好听,就像唱着欢乐的歌一样。
    “嘿!老伙计!还过得愉快吗?”
    “哦!我的朋友,真巧啊一出门就能看见你这张喝多少杯都不会变得酡红的脸,走,去陪我干上几杯!”
    “荣幸之至!”
    明媚的光线从来不遮遮掩掩,它伶牙俐齿地让霜雾从空气中散开,阳光洒在葱茏的青苔上,一丝一缕地集结在一起,随着人们自由自在的口哨在青苔上起舞。
    普南斯村的人们热衷于走街串巷,即便这些松松垮垮的房子在他们回来前就已经彻底垮掉,他们也愿意天黑了提着微弱的油灯来修葺自己的树枝房。
    没挂油灯的木棍儿,让她想起了上山学习的孩子。他那么瘦,如何经得起暴风雪?
    “好了,我相信他,你看他那坚定的眼神你就也应该要相信他,他可是我伍尔德的孩子!”
    “可是母亲就是这样,明明相信他,还是担心他……”女人双手无力地抱着胸,叹了口气。
    伍尔德洛详,他的孩子叫做崆渡洛详。
    就是那个任风雪凛冽而不倒的孩子,就是那个在山肩上高声呼啸呐喊的孩子,就是那个把山峦轮廓想象成神族老头子骑雪橇滑出的路线的孩子。
    而那只小宠物,品种敖猇,一种白色长毛陆兽,叫起来嗷呜嗷呜的,是崆渡半年前在塞闻河打猎的时候得到的。敖猇性情算温和的,要不然小崆渡可能就要被它吃掉了。
    说起食肉的野生陆兽,大概走刖就会吃掉小崆渡。走刖很大,一般一只走刖的体积是敖猇的四五倍,尖牙利爪,食肉为生。长得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太友好。
    这一只敖猇,崆渡叫他塞闻,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取这个名字,对他的小宠物太过敷衍,但他并不是取名字的好手,所以帮塞闻改名字的事就暂且放在一边了。
    “塞闻!你看到了吗?”崆渡朝在雪地里打着滚的塞闻喊到:“山顶有一面墨蓝色的旗子的!那就是麒麟王国!塞……塞闻!”崆渡本来兴奋的心情顿时就被兴奋过度的塞闻给搅和得不开心了,他故作愤怒地嗔怪了一声。
    塞闻还是没有抬起头,在雪地里滚着,发出一阵阵嗷呜的兴奋叫声。
    扑沙扑沙,它的毛和雪的颜色是一样的,它钻进了雪层里,就看不见了。
    唯有那层盖住它的雪在一拱一拱地蠕动。
    崆渡伤心至极,他的塞闻长大了,就不理睬他了,只顾着自己玩自己的了,哪天为了自己玩自己的和崆渡走丢了的话,它也不会有丝毫伤心吧?
    但是崆渡会伤心的,虽然他和塞闻才相处半年,但是他已经视塞闻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有什么委屈往塞闻的肚窝里一钻,听塞闻给自己嗷呜两声,心情就会好很多。
    可崆渡的心情,塞闻怎么会理解?它只觉得崆渡那家伙怕是有恋兽癖吧?放着自己的青梅竹马的肩膀不靠,非要靠在它毛乎乎的肉垫上,它可一点都不喜欢崆渡靠在它的肉垫上,因为那样会使它不舒服。
    所以自己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白茫茫的雪山地,脱离了崆渡,还能肆无忌惮地打滚,撕咬,玩耍,会理睬崆渡才怪。
    白色的冷气浮在雪地的上方,塞闻暖软的皮毛在雪地里折腾着,不一会儿,积雪和着冷气一起粘在了塞闻的身上。
    “阿嚏——”
    塞闻打了一个大喷嚏。
    “是冷气到鼻孔里去了吗?”崆渡一个激灵三步作一步跑到塞闻身边,关切地问道。
    “阿嚏——”
    塞闻又打了一个大喷嚏,这才乖乖地抬起头来看着崆渡,眼里还蒙着热乎乎的泪花,似乎在道歉不该不理睬自己的主人,还望崆渡手下留情。
    崆渡哭笑不得,让塞闻打喷嚏的又不是他,而是那白冷的积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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