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五十大寿如期而至,阮凌秋身为相府嫡女,该尽的责任不可逃避,慕明翰的意思,让她量力而行,如今她贵为太子妃,身份实际上比丞相还要贵重,但是阮凌秋不愿意,放在以前她定然能糊弄就糊弄,现在就因为她是太子妃,她的做法关系到慕明翰的威严,百善孝为先,她为了慕明翰也要把孝女这个角色扮演好。
    阮凌秋在上京没有真心朋友,大多都只是交谈一两句,或者原主有意,那人无情。现在她风生水起,正得势,许多记忆里都搜不到片段的所谓小姐妹们来给她敬酒。
    一杯她不当回事,奈何前来谄媚的人太多,没多久她就睡了。
    脑子晕晕的分不清天南地北,软软地向一侧瘫倒。
    “小姐!”
    惊魂之际,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接住,男人敛眸沉沉地望着怀里瘫倒的人儿,眼中情绪复杂,既有怜爱,也有久别重逢的不舍,沉香一窒——竟是邕王!
    “见过邕王!”
    慕如风视线始终没有从阮凌秋脸上移开,沉声说:“她不善酒力,你为何纵容她喝这么多?”
    “是沉香疏忽……”
    沉香不敢太造次,说起来邕王与小姐还是旧情人,只因造化弄人没有走到一起,虽然太子现在对小姐也是一百个好,可到底……眼前这位,曾经是小姐那样深爱过的人。
    “她房间在哪,我送她回去。”
    这处远离热闹的主室,鲜少有人经过,沉香犹豫了一会,“还是让奴婢来吧……”
    邕王打横把阮凌秋抱在怀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举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本王还没龌龊到那种地步。”
    她确实担心喝醉的小姐被邕王占便宜,邕王直接点破让沉香很尴尬。
    “又偷亲我,今天你给我出去睡!”
    突然,在他怀里的少女翻了个身,险些鲤鱼打挺从他怀里滚出去,憨态可掬的样子令人垂怜,他臂膀极为有力,不费吹灰之力又将人拢住。
    “她这样你怎么送她回去?”
    沉香也觉着这次小姐是真醉了,而且是醉的不能再醉的那种……
    “好吧,麻烦邕王了。”
    踏入熟悉的房间,一幕幕回忆涌入慕如风脑海,平日海上风平浪静,此刻却如同翻起了滔天巨浪,再不能平。
    他把人放到榻上,终是没有忍住伸出手,轻轻地拂过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庞……
    “王爷!”沉香见状连忙出声打断,“那个,小姐身上满是酒气,我想给她擦一擦,这样睡觉也舒服些,王爷能否……退避一下?”
    慕如风却是看着阮凌秋的睡颜,忽然道“慕明翰对她如何?”
    沉香一愣,斟酌半天,觉得此刻应该向邕王证明太子对小姐特别特别好,小姐也对太子有情,免了邕王不必要的心思。
    于是尽挑些夸大的话说道:“太子待小姐百依百顺,还曾亲自为小姐下厨,若小姐不满意,太子便重新做,直到小姐愿意吃为止。”
    “继续。”
    男人坐卧床沿,小心翼翼地守望,眼中尽是造化弄人的忧伤。
    沉香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日太子惹小姐不开心,太子便领着小姐逛街,舍下身份亲自为她拎东西,小姐在气头上刻意刁难,太子一句埋怨也没有,待小姐气消了,太子说: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说着,她都羞红了脸。慕如风没有让沉香停下,她就壮着胆子把她所见到的、能说的点滴说给邕王听,到结束,邕王说:“你是个忠仆。有你在她身边,我心安三分。”
    他默默站起身,临别看了阮凌秋最后一眼。
    那不舍的眼神让沉香心里一窒,到底多深沉的爱才能如此?
    她没由来地脱口而出,“那余下七分呢?”
    话毕,才惊觉自己哪来的胆子。
    慕如风语气骤然变沉,“若有朝一日慕明翰敢负她,我便率铁骑踏破东宫,夺回挚爱。这话,你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慕明翰。
    “不必了!”慕明翰手执折扇,阴霾地走进屋中,沉香道:“太子殿下!”
    他对慕如风说:“本宫替阮阮谢过邕王好意。只不过,邕王所担忧的实在杞人忧天,有这闲心不如善待自己,娶一房妻子,生几个子嗣安享天伦之乐,邕王以为呢?”
    “不用你多管闲事。”
    慕明翰眼中展露出些许杀意,冷冷道:“这句话也还送给你。”
    邕王历经沙场,对杀意极其敏感,他第一次认真打量慕明翰——这个他从小不曾关注、听人提起便被冠以“病秧子”形容的皇侄,此刻他所迸发出的杀意如利剑般刺骨,这不是无能的人可以做到的。
    甚至远比他见过的敌人还要更盛,激起他本能的警惕。
    “本王竟没有发现,从小看到大的太子殿下城府竟然如此深沉,这些年来扮猪吃老虎的戏码演的可够欢畅?”
    骗过你父皇,骗过他,骗了所有人。
    慕明翰非庸才,却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到如今才崭露头角,这是何等心机?
    所幸他是太子,否则这宫中岂不是要有一场震撼朝野的内斗?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慕明翰道:“倒是邕王沙场有命归来,却比从前更为感性了。连皇侄的女人都要抢?”
    慕如风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你该叫本王皇叔。”
    慕明翰扬声,“一声皇叔也要看配不配得!”
    他手中折扇摊开,慕如风倏地动作一顿,视线停留在折扇一角,梅花暗纹如此熟悉,就是他找了许久的标记!
    “你和梅花卫什么关系?”
    慕明翰勾唇一笑,似在嘲笑他的无知,“邕王以为呢?”
    慕如风不无惊讶道:“定源道救我的人是你?”
    他奉旨镇边,与敌军打了足足五年,其中有一战及其艰险,险些便丧了命,便是在定源道。当时他不慎中了敌人的圈套,损失身边大量的心腹,就在他以为穷途末路之际,突然出现一批黑衣人替他杀灭追来的敌人,随后便如风一般消失了。
    他唯一记得的便是他们靴上绣着的梅花暗纹,而如今这暗纹出现在慕明翰的折扇上,巧合吗?不可能!
    “看来皇叔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竟还记得定源道。”
    “果然是你。”
    慕如风微微眯眼,他这些年也在打探有关梅花卫的信息,却所知甚少,从不曾想原来如此强悍的梅花卫主人竟是他的皇侄,慕明翰!
    “为何救我?”
    “皇叔国之栋梁,本宫敬佩。”他随之语气转冷,“但,若皇叔夺本宫女人,当初既能救你,便可杀你。”
    这话毫无虚假,慕如风相信,倘若他真的有一天那么做了,慕明翰不会放过他。
    但他贵为大统领,是经历过千百次生死,从死门关里硬生生闯出来的人,何曾惧怕过什么?
    他道:“本王还是那句话,慕明翰,不要以为你身拥梅花卫便可恐吓到本王。”
    慕明翰道:“这句话,一样还给邕王,本宫要歇了,不送。沉香,送客!”
    沉香整个人脑子晕晕的,太子和邕王的对话她一个字没听懂,什么梅花卫,什么定源道?
    但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却十分骇人,沉香简直想溜出去逃之夭夭了,二人合起来的杀气,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婢女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或许唯一一个能不受到影响的便是昏睡中的小姐了吧……
    “是,邕王请。”
    慕如风离开,沉香合上门,房中便只剩下昏睡的阮凌秋和慕明翰。
    他呆滞片刻,踌躇着走上前。
    “慕……”
    阮凌秋像有预感般抓住他的手臂,慕明翰听见她喃喃呓语,俯下身附耳倾听,心中却忐忑难安。他从小到大没有怕过什么,可与阮凌秋在一起后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他恐惧从阮凌秋嘴里听到有关“离别”的字眼,他害怕阮凌秋没有忘记曾经她内心深处住了许久的男人名字……
    他害怕的太多,以至于自己在微微颤抖却丝毫没有发觉。
    “慕、明翰……”
    终于听清,他呼吸一窒,阮凌秋却抓住他的耳朵又舔又咬,他尚未从从天而降的惊喜中走出来,低声道:“阮阮,别闹……”
    垂首一看,他的阮阮不知梦到了什么,睡颜香甜。
    可不管是什么,慕明翰确定了一件事——她梦到的是自己。
    是慕明翰。
    而非慕如风。
    不管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对阮阮和他来说,邕王已是过去,即便再遗憾,也只能止步于有缘无分。
    这一瞬间他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把阮阮踢开的被子耐心有佳地为她重新覆好,高贵无上的太子蹲下身,如一名留驻神祇的信徒,专心地望着他在人世间唯一的痴恋。
    沉香将邕王送到门前,与其他宾客都不同,他不坐马车,而是骑着他的战马前来。
    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无法从邕王身上移开,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可是从没有像今夜这般夸张。
    “王爷!”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胆子再次涌上心头,她鼓足勇气喊出声,邕王听到呼唤握紧缰绳看他。
    “王爷,奴婢斗胆……”
    她欲言又止,月色当头,她眼中一片赤城,慕如风记得这个从小跟在阮凌秋身边服侍的婢女,她不是坏女孩,于是多给了几分耐心。
    “但说无妨。”
    沉香受到鼓励,咬紧牙关,一狠心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一开始慕如风没有听清,沉香却转身跑开了,过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平时没什么主见,不够起眼的小婢女说了什么。
    她说:“王爷,向前看吧。”
    向前看吧!
    他敛眸,沉沉一笑。
    是了,回京前他仍抱有一丝希望,可如今,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慕明翰真心爱她,阮凌秋过的很幸福,难道他要因为一己私欲去破坏他们安稳的生活吗?
    他选择离开并非惧怕梅花卫的势力,也无关慕明翰救过他一命。他始终坚信,若慕明翰负了阮凌秋,他就斩断慕明翰的头颅,再将自己的性命尽数归还。
    他不欠谁的!
    只要她过的好……
    慕如风重拾心情,扬鞭架马而去!
    他的确应该向前看。
    ……
    “他走了?”
    书房暗卫来报:“是,邕王孤身一人前来赴宴,并未带任何下属。”
    慕明翰嗯了声,彻底打消了对慕如风的怀疑:“偌大慕家唯他算得上孤勇儿郎,倘若当年他承袭帝位,今朝天下也不会如此颓靡。”
    边关若不是有他驻守,别说击退敌人,恐怕用不了多久上京的城门就会被敌军踏破。
    他擦拭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烛光下光滑的刀身映出他模糊的面容,自言自语道:“皇上一直信任他,他也如愿成为皇上手下最利的刀,呵……”
    暗卫低低地垂下头,这声轻到极致的笑声,谁也不知道其中蕴含着什么。
    沉寂半晌,慕明翰道:“查到了什么?”
    “回殿下,属下在相府搜查一圈,发现西边一处废弃的别院十分可疑,属下想进去查看,却被挡在门外。”
    慕明翰眸子一凛,“何人拦住你?”
    “属下不知,那人武功强悍,深不可测,属下与其对峙并未分出胜负,恐惊扰他人便及时隐退了。”
    他一心栽培的暗卫武功如何他十分清楚,更感到惊讶,小小相府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你做的很好,退下吧。”
    “是。”
    即刻,房中便没了暗卫的身影,他已隐藏于黑暗之中,无时无刻地保护慕明翰是他的职责。
    慕明翰将匕首藏于身上,是神是妖,他去会会!
    西院一片死寂,府中的立柱灯在与西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不再安放,导致那一带都是漆黑一片,寻常人根本不会有向里走的念头。
    他立于树上,能看到远处灯火通明,正是举办寿宴的地方,而他脚下却与之天壤地别。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嗖!”地与他擦肩而过,若不是他反应灵敏及时侧身,那支箭原本对准的方位正是他的左胸膛,心脏之处!
    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从暗处窜出一个身材纤瘦的黑衣人。她手持软鞭如一尾毒蛇,狠狠地朝他穿刺而来!
    慕明翰与之交锋,果真如他的暗卫所说,这个人的武功非常高深,能接下他三十多招的在大内也排得上前几名。但!与他相比还是差了几分!
    他不再保留,很快与他对招的人逐渐力不从心,退到远处悠悠地盯着慕明翰。
    “平常无人问津,今日一来便来两个,真是祸不单行!”
    竟是女子的声音。
    女子?
    他怎么从未听说大内武功高强到这等地步的有女人?
    只可惜此处太暗,借用零星的月光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罗竹雨亦然。
    她根据声音辨认出慕明翰所在的方向,道:“小子,我劝你趁早离开此地,别等姑奶奶发威,你跪地求饶都没有用!”
    听她声音年纪并不大,却自称为姑奶奶,慕明翰轻笑,“既然这般狂妄,方才为何要退?”
    “姑奶奶仁慈,给你个面子!”
    “那就不必了!”
    慕明翰再次与她交手,罗竹雨渐渐不敌,有撤退之意,慕明翰趁其心神不宁一掌拍到她肩上,砰地一声!他到达罗竹雨落地之处,人却已没有了踪影,只剩下一片扬起的灰尘。
    心脏突然一紧。
    “唔!”
    他捂着胸口,身形不稳地向后踉跄一步,霎时脸色变得惨白。
    当初他拜入梅花卫首领为师时,师父便与他说过,他的身体难以承受这么强硬的功法,就算修习途中没有夭折,日后用时也要万分小心,否则极容易暴毙。
    为了给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慕明翰咬牙坚持下来,命大没有死,但这些年也一直小心谨慎,不在非常时期能不用武功便绝不催动内力。
    此刻他经脉各处如巨浪翻涌,似要将他的内脏搅的天翻地覆,尤其胸膛处,半晌才从那心悸到窒息的强烈痛感中平缓。
    没由来的,他脑中想起阮凌秋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亲,不作就不会死!”
    想到她得意洋洋,灵动狡黠的样子,慕明翰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倒也没那么疼了。
    他缓缓起身,向西院内走去。
    这是一间被废弃很久的院子,杂草遍地丛生,陈旧的摆设破烂不堪,但从一些遗留的痕迹来看,仍能辨认出曾经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女性。
    处处令人生疑。
    如果这间房子没有问题,为什么相府会派一名高手看守此地?
    慕明翰点燃火折子,用手挡住光源,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书橱上找到一本书,压在最底下。
    这本书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他随意翻看两页后便发觉不对,前十页正是原书的内容没错,可到十页以后,却成了一个记录本。
    上面记载了,嘉茂六年三月六日,入宫。
    五月十四,承恩。
    五月十六,复两次。
    ……
    这是一本记录皇帝宠幸的册子,而落款的人名,正是阮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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