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黄予洋伸手过来,把手机拿了回去。他攥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坐着。
    荣则一直看着他,最后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背。
    天彻底进入夜晚,候机座位旁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头顶上方的灯很白,刺得人眼睛痛。
    黄予洋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后来慢慢靠到荣则肩上。他伸手抓着荣则的手臂,把脸埋在荣则的颈间。
    黄予洋紧紧闭着嘴,一句话没说,也没哭。
    他们两旁的飞机都飞走了,候机厅里变得空荡,到了很晚,荣则的背有些僵了,听到黄予洋的声音。
    黄予洋声音不是很细,也不低沉,只是有点轻,对荣则说:“我没有奶奶了。”
    飞机没有晚点,十一点半从s市起飞,提早在c市落了地。
    荣则接了司机的电话,带着黄予洋往外走,顺路标找到了机场停车库,坐上了车。
    从机场出去,外面几乎已没有别的车辆,通往高速的快速路黑而空旷。
    “小伙子来旅游?”司机说,“这么晚,晚点机票便宜哈?”
    荣则“嗯”了一声,司机又介绍了几个山区的景点,见荣则和黄予洋不想聊天,他便安静开车了。
    荣则没来过c市,从车窗看出去,外面有延绵不断的山,黑黢黢望不到边际。
    他们上了高速,穿过好几个隧道。荣则转头看黄予洋,看黄予洋还是睁着眼睛,问黄予洋:“你要不要睡睡。”
    黄予洋摇摇头,看着荣则。
    看了一会儿,他微微靠近荣则一些,像抱什么安抚用品一样抱住了荣则。黄予洋的皮肤非常温暖,有淡而好闻的气味。
    “荣则。”黄予洋叫他的名字。
    荣则“嗯”了一声,黄予洋说“谢谢”。
    凌晨十分,在陌生省份高速上的这一刻,荣则很想对黄予洋倾诉他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的秘密,让黄予洋知晓他也失去过家人,他没有父母。但他的经历有些血腥和残酷,并不适合在这里分享。
    所以荣则克制地碰了碰黄予洋的头发,黄予洋便更紧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第34章
    清晨五点二十,太阳的光刚把天际线染成金白色,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黄予洋奶奶家在山区县城的一个旧城中村里。车在楼旁的路上停下来,打开车门,荣则听见唢呐和鼓奏的哀乐。楼外搭好了喝素酒的棚子,有几个披着白麻衣的亲戚站在棚边。
    黄予洋下了车,人站得不大稳,脸色苍白地往门口走。
    荣则犹豫了少时,陪他走了过去。
    刚走近房子,一个双目通红的中年男子从楼里出来,看见黄予洋,停住了脚步,顿了顿,低颤道:“洋洋。”
    “爸。”黄予洋说。
    他爸张了张嘴:“上楼吧。”
    黄予洋“嗯”了一声,跟他爸往里走。
    荣则没出声,看黄予洋走进铁门,出了一小会神,打开手机叫了去机场的车。很快有车接单了,他便朝大路上走。
    黄予洋奶奶家房子离大路不远,荣则经过几栋大门紧闭的房子,上了车,给黄予洋发了消息,说自己回去了,节哀。
    车里很安静,荣则想想,也给战队经理meko发了一条,让meko睡醒了给自己来个电话。
    meko有早上健身的习惯,荣则发了没几分钟,meko就来电话了。
    “怎么了?”meko问,“黄予洋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大好,”荣则说,“他奶奶过世了。”
    meko安静了。
    荣则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看着县城陌生而狭窄的街道,老旧的房子和刚摆出来的早餐摊,又想了一小段时间,问meko:“最近安启明在二队打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基本都看了,进步很大,”meko那头顿了顿,说,“不过……下一场比赛还有5天,黄予洋……bunny的强度毕竟……”
    “让安启明上吧,”荣则说,“你晚点给黄予洋发个信息。”
    meko静了几秒,让荣则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只说了“好”。
    挂下电话,荣则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黄予洋给他拨了两通语音,荣则回过去,黄予洋立刻接了起来,不过没有马上说话。
    荣则等了等,黄予洋开口说“你回去了吗”。
    黄予洋声音很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嗯,已经上车了,”荣则告诉他。
    “刚刚我以为你一起进来了的。”黄予洋说。
    他的表意不太明确,但荣则明白他的意思,对黄予洋说:“我知道。”
    “你到家我就回去了。”荣则解释。
    黄予洋沉默了片刻,说“那你路上小心,回到s市告诉我”。荣则说“好”。
    挂下电话,荣则看见太阳在天边若隐若现。
    他一夜没睡,觉得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黄予洋奶奶家门口的场景,穿素衣的人与哀乐。
    他记起一些父母过世时的事。
    他小学第二年时一个很普通的周末,父亲去分公司。母亲想带他去分公司旁的科技馆看展览,因此一起上了车。在高速上发生了追尾事故,司机和荣则的父母都没有活下来。
    荣则很久没再想过了,他以前认为在被挤压得只剩下一点点空间的车里,他是清醒着的,当时他的腿在流血,痛他已经忘记了,他认为自己一直在叫爸爸和妈妈,但是难以从嗓子里发出声音。
    心理医生以为这不太科学,像噩梦场面,可能是大脑制造出的虚假记忆,荣则应该是昏迷的。
    他姐姐在国外上大学,赶回来办了葬礼。
    荣则同样也记不清葬礼的具体内容,留下的只有很短的片段,和一些细节。
    父母在白色的鲜花中央的两幅黑白遗像,荣馨挺直的背,他自己坐着的儿童轮椅,因为护士一时疏忽没换好药、血流不止的右腿。
    飘满白布的灵堂,半山上满是汉白玉的墓地,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刻字写着爱女荣馨,爱子荣则奉。
    此后荣馨中断了学业,继承公司,和荣则两个人生活在了一起。
    荣馨婚前过得很辛苦,结婚从家里搬出去后,过得好了许多。姐夫对她体贴,在公司承担了许多工作。
    不过和荣馨不一样,他并不希望荣则回公司。荣馨不在时,他对荣则总是防备的。
    在fa的几年,只要手离开键盘和鼠标,眼睛离开游戏,荣则就感到迷茫。
    荣则不想回公司,他不受欢迎,不知道如果不接着打比赛,他还能去做什么。
    有时他很感激ipf,感激电子游戏,觉得ipfl像是一片无家可归的人的收容地,他购置fa,在ipfl购置了一个房间,于是虚拟世界容纳了他,ipfl夸赞他,辱骂他,奖赏他,打击他,暂时性给他一份除了竞技和赢外什么都不用想的、能够远离不欢迎他的现实的工作。
    ipf不好打,近年的团战总是输,赢比赛很难,冠军梦想仿佛永远无法实现,但为赢比赛而付出努力,本身很简单。
    竞技不关心选手内心世界,本身不要求选手成为意志坚定的道德模范,给予原始的刺激和快乐,宽容地允许人迷惘和内向。
    轿车在六月下旬、早晨八点的太阳里送荣则原路驶回机场。
    飞机十一点起飞,荣则去吃了点东西,印乐很罕见地给他私聊了信息,问他:“荣哥,刚才经理跟我们说了。你还陪着黄予洋吗?他还好吗?”
    荣则回他“他到家了,我在等登机”。
    印乐说“好的”、“回来再说”。
    荣则坐在休息室的沙发,回想昨晚出租车里,黑暗之中,黄予洋靠在他肩上的样子,产生很自私的想法。
    如果黄予洋能够一直陪伴他,就好了,他以后也就永远都不会感到孤独。
    随后荣则打开了他收藏的、夏安福在群里发过的新闻文章,下滑到他与黄予洋的合照。他觉得他们是登对的,他自己是可靠的,有许多优点。如果在一起,他们都不会再孤独。
    看了一段时间,荣则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因为黄予洋本来就不是孤独的。
    第35章
    荣则在下午三点回到基地,赶上了安排在四点的训练赛。
    回来的飞机上,他断断续续睡了两个小时,身体有些疲倦,但精神不差。
    抵达基地时,经理、教练正和队友们在会议室开会。荣则他敲门进去,看见安启明也坐在里面,在印乐身旁,黄予洋常坐的位置。
    他穿着白色的t恤,手肘支在会议桌上,衣着和姿势都与黄予洋相似,不过安启明个子很小,让人不会错认。
    见荣则进门,他有些紧张似的坐直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meko惊诧道,“你昨晚睡了么?”
    “不是有训练赛吗。”荣则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好吧,”meko叹了口气,“我刚说完黄予洋回不来打比赛的事,大家都理解。”
    “洋王不在我们也得给他赢个二比零,”樊雨泽插嘴,“可不能让他担心。”
    由于安启明是临时拉上来打的,教练为了照顾他,重新仔细分析了针对vo的战术,也给安启明和印乐布置了练配合的任务。
    回到训练室,离训练赛开始还有些时间,安启明和印乐先双排了一把。
    安启明坐在原来庞治的位置上,就在荣则旁边。
    排队间隙,他没练枪,转着椅子靠到荣则旁边,叫荣则:“荣哥,我会努力的。”
    荣则对他笑了笑,说“加油”,安启明便很受鼓励似的转了回去。
    这场训练赛,他们打一支上游韩国战队,由于延迟问题暂停了几次,安启明的发挥差强人意,比第一场比赛强多了。
    其他人的发挥很好,打了一小时,fa都占上风。
    只是对方选手好像发现了黄予洋的缺席,结束训练赛,互相发了gg后,有一名输出选手在频道里问yomvp1去哪了。
    荣则没来得及打字,印乐便用有些支离破碎的英语说yomvp1有事。
    对方问yomvp1还会回来吗,樊雨泽抢答“会”,加了好几个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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