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壮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很能形容当事各方的状态,那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那鸣冤鼓响起后,许恪、李竹、刘壮,这三方都不约而同的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于陈辰而言,他知道自己操控的这一切一定会引起局中人的剧烈反应,但他无法强大到把每一个人的心思都琢磨透、准确预料到所有人的下一步动作。
    任谁也做不到。
    毕竟没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当你无法掌控别人的所有信息时,谈何去判断别人接下来的选择?
    所以他不会知道许恪会生出怎样的小心思,也不会知道李竹想从他布的局里得到什么、又为他准备了什么,还不会知道不甘心的刘壮究竟会如何在这一局中左冲右突。
    他只知道自己得一门心思走到黑,不把刘家拉下马誓不休。
    至于将来,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毕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发生始料未及的新变化,当你无法预测到所有一切时,做好自己才最重要。
    目标是固定的,手段可以千变万化。
    那三方都是他的对头,许恪是、李竹是、刘家更是。
    现在的直接对手是刘家。
    若他能知道刘壮与刘轩父子之间的那番很长的对话,大概会对局面生出一些新的感悟,也大概会认识到,刘家能有今天是迟早的事。
    哪怕没有他,将来总有一天会如此,因为这家人的三观有严重的问题。
    换句话说,老刘同志给子女的教育方式是不对的,灌输的全是扭曲的价值观。
    利益至上、不择手段,信奉纯粹的丛林法则……
    当然,丛林法则可以信奉,但不能完全照搬,毕竟人不完全等同于兽,人间还是有美好存在的。
    以一个“人”的身份生于天地间,总得对某些东西存在敬畏之心。
    这是陈辰的看法,与刘家截然不同的看法,所以彼此针尖对麦芒便是水到渠成不可避免。
    ……
    鸣冤鼓响了,陈辰坐着轮椅上挤在人群中往县衙里看了一眼。
    这个县衙里他来过,不久前被以酿私酒的名义、在那个雨夜被带了进来,最终演变成了今日之局。
    但这并非因果关系,因为无论有没有那个雨夜的因,今天的果都会结出来,无非是早晚罢了。
    在一般情况下,在一县之地上,县太爷是个大官,也是个有实权的大官。像是李浩,如今在曲里那一县之地可称为天上皇,辖境虽不大,但胜在逍遥快活令行禁止。
    可文州城里这位县太爷就不一样了,与知州通判同处在同一个城里,瞬间成了小官,还是一个苦哈哈式的小官。
    头顶上多了指手画脚的人,要实权没实权,得罪人的苦差事都得他干。
    上峰随时会有指令下来,让你捏着鼻子也得接下来的指令,谁叫人家比你大呢?你敢不听?
    若是上峰传来的声音只有一道还好一些,无非是做个合格的傀儡罢了。可若是像文州这样隐隐有两位主儿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会有两道,你听谁的好?
    就连做傀儡也得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傀儡。
    今天是一个让这个傀儡县太爷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的“好”日子。
    那鸣冤鼓响了,于律法得他初审啊,谁让他是县太爷呢?可这却不是个普通的案子,在鼓声才响起时,他心里便开始叫苦不迭。
    这显然是一个让他左右为难也如履薄冰的案子。
    可随着时间的进展,县太爷惊奇的发现,这一次指手画脚的人竟然没有了……
    这等事,竟然没人来干涉他?
    于是他开始思考,这究竟是咋回事呢?要知道这可是牵涉到刘家啊,那二位竟然没指示传过来?
    很快,摸明白大致脉胳的县太爷乐了起来。
    原来没人敢管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终于可以做一回痛快的县太爷了。
    两个头重新并回一个头。
    你们不插手,那我按程序审案,谁都找不出毛病来。
    骄横跋扈的刘家也有今天啊……
    赶紧拿人去!
    什么,要等?
    等个球等,我是县太爷还是你是县太爷?是我审案还是你审案?
    ……
    最后结果很简单,都按程序走嘛,现成的律法对照着,有实质证据定罪,无实质证据放人。
    不过虽然刘家未被定成罪,诬告的人反而被打了一顿板子又投进了大牢,但刘家那位庶出的二公子一点也不开心,那神情像是爹快死了。
    好像他爹本来就快要死了?
    衙门外聚焦的老百姓看上去很不满,好像在喊着什么口号。
    在看到这一幕时,县太爷的心里乐开了花。
    你们这些人真会玩!
    既然这么会玩……赶紧的啊,那谁谁,接下来还有什么罪状赶紧呈上来,下午有没有?还是得等到明天早上?
    我在心里向你保证,所有落下去的板子都是看着吓人,但其实一点不吓人,没两天就生龙活虎了。
    还有那大牢,你们不比那些杂碎,肯定不会虐待你们的。
    ……
    ……
    陈辰并未呆多久便回去了,因为今天上午的结果早就预料到了,没什么可看的。他不过是来看看衙门外那些拿了自己钱的人有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看起来好像还不错,钱花得很值。
    很快他便又回到了家里,不过在锁着的院门前,发现了鬼五正搓着手在门前来回走动着。
    鬼五的形象原来就很猥琐,不过这会的鬼五更加猥琐。
    脸上一块一块黑的,头发被火烧卷了至少一半,身上的棉衣也是到处是烧糊的洞。
    陈辰一见便乐了起来。
    鬼五见到他的出现,也是乐了起来。
    进了门后,陈辰才站了起来,鬼五便迫不及待的凑到他的跟前,神神秘秘道:“公子要的那火药,我鬼五做出来了。”
    嗯?陈辰打量了一眼鬼五。
    “效果如何?”
    “很好。”鬼五竖起了大拇指:“那玩意儿用于引火可真是一绝。”
    “谁让你去引火了?”陈辰失声笑道:“你就没试着去爆一下?”
    鬼五咧着嘴笑了起来。“当然试过,要不然怎么能说效果很好呢?”
    “嗯,你怎么试的?”
    “将其压实密封起来,用根引信连到外面,一点火便是澎的一声,声音很大,威力也很大。第一次引爆的时候,差一点爆到我自己,吓得都尿裤子了。”
    陈辰点了点头,满意的笑了笑。
    “做得不错,暂时可以先不忙着提纯,给我多找些坛子,按你的方法把火药压实密封进去,记得加些铁钉之类的宝贝进去,再用引信通出来,我要当炸药包用。”
    “炸药包?”鬼五一脸的疑惑,看起来对这个新名词很是不解。
    陈辰挥了挥手。“你别管叫什么,按我说的做就行。”
    然后他便一边向屋里走着、一边说道:“你做得不错,钱……一会你到酒楼中去再领五百贯钱去,就说我说的。”
    鬼五弯着腰搓着手,亦步亦趋跟着陈辰的形象虽然不堪,但看起来很是兴奋。
    ……
    对于陈辰来说,火药的出现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算是他的一个秘密武器。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如果真发生些什么不虞之事,可以的话便用炸药包炸他丫的,不用这个稀罕物件炸得你失魂落魄心惊胆战才怪。
    可惜终究受条件限制,目前只能做出来黑火药,其实他想做黄火药来着。再比如那炸药包,若是有雷管显然绝妙之及,但以现在的条件,这玩意儿暂时也想都不用想,只能用最最原始的方法来做。
    只要密封压实了就行,虽然质不行,但质不行量来凑啊,要知道这玩意儿是量越大威力便越高。
    反正咱现在有钱,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是事儿。
    可是……钱……钱……唉,本来是打算当场就奖励鬼五五百贯的,如此才能显得大气爽快嘛。可惜许清菡今天没来,她没来就代表他拿不出钱来,只能让鬼五到酒楼找小妹领去,算起来其实是有些丢人的。
    这臭婆娘,连一文钱都看得死死的,倒要看你还能看多久,马上都要回京的人了,我就不信你还能不留钱给我?
    ……
    ……
    时间到了下午,又一场戏上演。
    鸣冤鼓再次被敲响。
    原先陈辰是准备每天一场的,但现在觉得没必要,毕竟雇人的工钱是按天计算,每多一天就得花好大一笔钱。而且看局面热度很高,那就趁势打铁,没必要一天一场慢慢造势。
    下午的结果仍与上午一样,依然是诬告,依然是打板子,不过这一次因为因为诬告的程度较轻,击鼓的人没有被投进大牢,而是被抬回了家。
    这样的结果让聚焦着的人们越来越不满,不管是真不满还是用钱买来的不满,总归是把不满给表达了出来。
    不过据说那位坐在公堂上的县太爷并不为所动,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老神在在的模样。
    那位被抬回去的告状人那边也有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差役打板子并未真打,看着皮开肉绽很是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原先陈辰就听说过,说这打板子有很多说道,同一个人打得板子,目的不同造成的后果会完全不同。
    若是存心取你性命,有可能当场就得一命呜呼,即使不死也得吃大苦。可若是做做样子,虽然同样的呼呼作响啪啪啪,但那都是吓人的,最后躺几天就好了。
    看来这位县太爷是个性情中人啊……
    显然是日常太过憋屈,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怎能不把花样耍起来?
    直到今天散场,仍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出乎他预料的地方。
    刘家在疲于奔命,李通判默不作声,许恪抄着手看热闹。
    ……
    ……
    第二天一早,天仍旧很冷,西北风嗷嗷呼着,让人生不起一丁点儿想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的欲望。
    在隔了一天之后,许清菡终于来了,今天来得很早,比往常都早,导致陈辰还在被窝里的时候,院门便被拍响了。
    然后一个有些冰的身体摸索着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便将其搂到怀里,咕哝着说些诸如冷不冷、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才一天没见就想得稀里哗啦之类的话。
    最后许清菡吃吃笑着道:“主要是有个好笑的事要跟你分享,所以才来得早了些。”
    “啥好笑的事?”
    “就是那个刘壮啊,刘轩那快死的老爹。”
    “他怎么了?”
    “他啊,他终于发现被坑了呗。昨天上午他直接跑过来找我哥,想来是念着前次送了五万贯的事,见你发动后便求情来了。可是许仲却用鼻孔看着他,硬生生的把一个苟延残喘的半百老人家给撵走了。
    你说,当他知道先是三万贯后是五万贯还加个庄子都打了水漂时,是不是会气到吐血?那刘壮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好不好笑?”
    “哦,这不是早都预料到的事么,有啥好笑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没劲,不理你了,我睡一会,起得太早了。”
    “哟嗬,小白兔竟敢堂而皇之在大灰狼面前睡着……不怕被扒光吃掉?”
    “以前怕,这次不怕了,可以放心的睡。”许清菡枕在他的手臂上,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一脸的戏谑。
    “咦,这是有什么说道吗?”
    “嘻嘻,就不告诉你。”
    “不说?不说我可上来了啊,可别怪我,这是你自己挑衅的。”
    “别闹,今天不舒服。”
    “咋了,哪不舒服?”
    “额……你耳朵凑过来,我轻轻跟你说。”
    “反正也没人能听见,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你就来嘛。”
    “好,我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其实是那个……那个……好像记得你说过,你那儿叫大姨妈来着,对,就是大姨妈来了。”
    陈辰哦了一声,然后在她的脸上捏了捏,无奈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拿着免死金牌了。其实是跟你开玩笑来着,若不是舍不得你、不想委屈你,我早就取了,还等到今天?我知道你拗不过我,我取了你也不能拿我怎样。”
    “知道啊,小女子谢过大官人不杀之恩可好?”
    “不客气,留好了就成,将来得要你自己主动送给我,如此才能出我一口恶气。”
    “想得美,我才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这样紧紧抱着悄悄说话就好,不带毛手毛脚的啊,我就喜欢这样。”
    “要不咱打个赌?”
    “赌就赌,谁怕谁?我还就不信了!”
    “嘿嘿,赌注就是谁输了谁睡下面。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想输还是想赢?”
    “啊?哎呀……呸呸呸……再这么肮脏下作……小心我咬人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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