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城北与城外患病之人已好了大半,余下的虽然面黄体弱,但也只需仔细将养便可。
    唯有西城,还有三百余名与谢大同等症状的病患仍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百姓们从分散的各处相继回家,封城小半月,全城的消耗都已殆尽,就连柴草都已烧完。
    为了不让百姓食用生食,柳福儿只得解了三座城门禁令。
    公告贴出,兵士陆续撤往校场和城西。
    城内城外相通,坊市里店铺也都开门营业。
    此时,家家户户皆缺粮少物。
    为百姓不饿肚子,柳福儿令葛大以及吕三郎等人打开粮仓,以人头和年纪为凭依,发放米粮。
    有了吃食,便需要菜色和调味的物什。
    穷苦些的结伴出城去采野菜回来佐餐,尚能勉强温饱的便去光顾商铺。
    全城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商铺里面皆挤得人碰着人,挪个步子都要踩脚。
    如此的情形自然难逃城里大人物的耳朵。
    对这点蝇头小利,他们是看不大上的。
    但在他们手底下,素来自觉高出其他同僚的西城管事,以及挂靠在这些人家之下的商贾,眼见其他商铺日进斗金,旁人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连半个铜板都没有,不由眼红的不行。
    酝酿两天,他们便通过各种手段到主子跟前上眼药。
    初时,那些人只是一笑。
    可渐渐的,随着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由上心。
    几个早前行动慢了,为了顶上人头数目,不得不掏空小半个粮仓的,盘算了自家存余,心思开始活动。
    几番串联,众人重又聚在早前聚头的酒楼里。
    对于柳福儿迟迟不肯接触西城封禁,众人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说法。
    符大一直冷眼观望着。
    待到灌了两壶浆也没能商讨出个统一意见时,符大敲敲案几,道:“诸位,诸位莫要急躁。”
    众人话头一顿,转眼看他。
    符大轻咳一声,道:“我知道,近日因着西城商铺,诸位府里有些杂音,我亦然。”
    “人心易散,事机终散,”他环顾一圈道:“诸位的担心我都理解。”
    “然我却以为,这点小利并不足以动摇我等家业。不妨静以待之,顺势明辨忠奸更好。”
    众人眼神一阵摇晃,转眼看向旁人,见他们也跟自己一般。
    屋里安静下来。
    半晌,最早张罗这次聚头的其中一个道:“符老爷说得容易,符家家大业大,我们如何比得起。”
    “我等确实在城东和城南皆有铺面,生意也瞧着不错,可城主下令征缴赋税,除开成本,我们可是要缴三成赋税,再加上人力花销,落入我等手里的,也就仅够开销而已。”
    他道:“我等是信了,符老爷与我等讲的得失利弊,才老实的上缴钱粮。”
    “符老爷,事到如今,我们粮仓空了大半,你却来与我等说这话,”他笑道:“符老爷莫不是城主指派,前来安抚的?”
    “章老爷说这话何意?”
    符大皱着眉头,面色冷然,“我与诸位相识大半辈子,诸位可曾见我符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众人皆垂下眼,闷不吭气。
    在座这些人的家族,在战乱未启之时,多是挣扎在农耕之家和小世家之间。
    即便此时,也只是在这方寸之地,看起来还不错。
    真要去到淮南江南等世家林立之所,他们这点底蕴,根本都不够瞧。
    若城主当真跟这些人里的某人许下什么承诺,将心比心,还真未必就不会这么干。
    符大转眼,看了一圈,明了众人想法。
    他登时一阵气闷。
    暗骂这些人小人,他重又挤出些笑容,道:“实不相瞒,早在瘟疫初起之时,我便已派人往淮南送信。”
    “前两日,禁令解除,回信方才送到。”
    众人抬眼,看向符大。
    符大微笑,道:“过些时日,我那不争气的孙儿便会回来,同行的还有师长与两位好友。诸位若是信我,便等到那时,”他看向质疑自己的那人,道:“若是不信,我也不强求,随己心意便好。”
    “符老爷,你这话可有点不负责任,”章二挺起身板道。
    符大淡扫他一眼,起身往门外行去。
    众人眼望符大出门,面面相觑。
    符家有个出息的儿郎在淮南书院就读,这事只要是江陵城里的,便没有人不知。
    听闻书院便是由淮南徐家主持建立的。
    而前任郡守的娘子许给的便是徐家郎君,虽说是妾,但有本事让徐家几番帮忙夺城,还带着聘礼,吹吹打打的出城,便是妾也是个受宠的。
    徐家人多势众,若真的杀个回马枪,这柳氏就那么点人,能抗住?
    众人心思随之活动起来。
    眼见符大越走越远,众人也不敢耽搁,忙络绎着出了房门。
    眼见满档的厢房,顷刻空荡。
    章二气得眼前发黑。
    半晌,他回过神来,撑桌起身。
    回到家中,便再没有出门。
    而在府衙,柳福儿收了才收到的几封来信,叫来书吏,道粮船这几日便会到,让他去通知葛大等人,赶紧收拾出地方,再安排好人手。
    又批了早上送来的公文,柳福儿来到城西。
    包娘子和陈郎中正聚在药炉边。
    柳福儿过去时,听到两人正小声争吵,便立在边上等着。
    几句话后,一声清脆的声音,陈郎中垂下头。
    包娘子压住他肩膀,用力一按。
    陈郎中便被按得蹲下来,他十分顺手的捞起蒲扇,扇风熬药。
    包娘子抓了把草药塞进药罐里,满意了。
    柳福儿这才上前,叫了包娘子。
    “你来了,”包娘子点头,提步要走时,吩咐陈郎中,再熬两刻钟便端去。”
    陈郎中答应着抬眼,乌黑的眼睛满满都是敢怒不敢言。
    柳福儿失笑,随包娘子去到边上。
    “昨晚儿谢长史又烧了,我试着给他加了两味猛药,目前来看情况略有好转。”
    她说着看向药罐,声音转厉,“手给我放回去。”
    陈郎中立马缩回伸向盖子的蠢蠢欲动的手,老实蹲下的同时还送上讨好的笑。
    柳福儿实在没能忍住,挑起眉毛。
    包娘子转眼,见柳福儿满脸戏谑,便瞪她一眼,道:“还听不听。”
    “听,听,”柳福儿立马板起脸,一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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