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柳福儿都把自己塞在府衙正厅的案几后。
    足有两尺来高的公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等到谢大派了书吏过来,柳福儿已把所有公文整理成册。
    库房、收支以及兵士粮饷等所有事情料理清楚。
    书吏把事情接过,只照着清点,盘出差额便可。
    王二把消息传给梁二。
    梁二默了默,心知事情一了,柳福儿便会走。
    他心里着急,想要做些什么。
    奈何柳福儿躲他似躲鬼,他又不是真的厚脸皮,几次之后,便也不敢再往前凑了。
    王二见他不懂,急得跺脚。
    “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
    梁二睨他。
    “什么都行,你尽管吩咐,”王二皱巴着脸,道:“只要不伤了我姐,你让我干啥都行。”
    “不用了,”梁二叹息着说了句,拍了拍他肩膀,回了府衙。
    正房里,柳福儿正在收拾东西。
    听到动静,她转头。
    见是梁二,她道:“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回去了。”
    梁二唔了声,垂眼,见床上堆叠的衣裳,顿时面色微变。
    “你这是做什么?”
    “收拾衣服啊,”柳福儿淡淡看他。
    梁二眼神顿时闪烁起来。
    柳福儿一直盯着他,梁二避无可避,忽的颓然下来。
    他低低的道:“我知道,不经你同意,让人拿这个过来是我不对。”
    “我只是,”他忽的用力吸了口气,才道:“我只是实在太想你了,若没有什么在跟前,我怕我忍不住……忍不住去找你。”
    梁二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哽咽,柳福儿的心顿时重重一抖。
    她用力捏紧手指,以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她听到自己说:“这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怎样。”
    “现在难捱不过是骤然的不大习惯,以后就会好了。”
    说这话时,她可以清楚感觉自己的心碎裂成无数片,零落跌落,最终无踪。
    “不会,”梁二蓦地低吼,压抑嘶哑,如困兽怒吼。
    柳福儿抿了嘴,抬眸。
    梁二瞪着双泛红的眼睛,凶狠看来。
    他忽的大步来到跟前,展臂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柳福儿眼睛瞬时红了。
    两人在一起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软弱。
    柳福儿伸了手,想要环抱。
    只是手才一触及他背脊,就如触电般的闪开。
    梁二将头靠在她肩膀,一入从前那般,道:“我受不住的。”
    声音软而薄,一如此时脆弱的他。
    柳福儿没有动,更没有吭气。
    好似过了一个时辰,又好似过了几息。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的梁二缓缓的挺直腰杆。
    他定定看着柳福儿,哀伤恳切。
    柳福儿躲开他视线,急声道:“我有东西落在前院。”
    她绕开梁二,急急走了。
    梁二转头,从半开的槅扇看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柳福儿一口气出了院子。
    待走到梁二看不到的地方,她捂着胸口停下来。
    眼泪情不自禁的从眼眶涌出,没等滑下脸颊,就被她用力抹干。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纠缠。
    不然早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柳福儿深吸几口气,在有人过来之前去了后面的小花园。
    屋里,梁二一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直到天色渐晚,黄刘氏试探进门,问要不要摆饭,他才醒悟过来。
    “我还有事,晚上不回来了,”他转头出门。
    黄刘氏看了眼屋里,见柳福儿不在,便回去把饭温上。
    天彻底黑透时,柳福儿回来。
    黄刘氏赶忙过来,道:“夫人你可回来了,饭我一直温着呢,可要现在用?”
    “给我碗热羹就好,”柳福儿这一下午并不好过,根本没有心情吃饭。
    简单吃了些,便让黄刘氏把饭撤了。
    等把东西收拾妥当,便熄灯歇了。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她提着包袱准备出门。
    才走两步,她便顿住。
    低头看着沉甸甸的包袱,她用力抿起嘴。
    门,开了又合。
    日头高起,梁二从校场回来。
    一进门,黄刘氏便冲过来道:“大人,夫人不见了。”
    梁二眯了下眼,急急冲进屋里。
    一进去,就看到放在床榻上的包袱。
    他脚步一顿,吩咐黄刘氏退下。
    他缓步来到近前。
    床上,被褥叠放得整齐,妆匣摆得规矩。
    整间屋子就跟从前一样。
    只有那个包的圆滚滚的包袱……
    梁二把包袱打开,发现里面少了一套,同时又多了一套。
    而那多出来的,正是她来时穿的那套。
    梁二慢慢的伸了手,将衣裳抱在怀里,头忽的埋了下去。
    挺括的肩膀剧烈抖动着。
    楼船上,柳福儿很是懊恼的捶头。
    忍了那么久了,结果都最后了,反倒功亏一篑。
    柳福儿的情绪一直低落,直到回到江陵还没能调试过来。
    回到自己院子,她一头栽倒进床榻。
    睡了两天,才被赤槿叫醒。
    她昏昏沉沉的起来,懒懒的坐在妆凳上。
    赤槿帮她挽了个简单发髻,又拿了妆粉。
    柳福儿最不喜欢那味道,便摆手道:“谢娘子不是外人,不必太过。”
    赤槿叹气,道:“可是你这气色也实在不大好。”
    柳福儿看了眼镜中两眼浮肿,面色泛白的女人,咧嘴道:“就是睡多了,过两天便好了。”
    赤槿轻叹了声,把妆粉重又放回去。
    柳福儿来到厅堂。
    谢娘子搁了茶盏,起身见礼。
    柳福儿笑着让她坐下,道:“怎滴没带侄女过来?”
    “开春我便请了女红先生,今天正好有课。”
    “这样,”柳福儿点头,转眸看她。
    这位弟妹素来紧张女儿,今天故意支开,多半是有事。
    谢娘子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柳福儿,便坦白道:“郎君往家里来信了。”
    柳福儿挑眉。
    谢娘子看了眼周围,欲言又止。
    柳福儿摆手,赤槿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门随之紧闭。
    “说吧,”柳福儿淡声道。
    “郎君与我说了你在虔州的事,”她小意看柳福儿,道:“郎君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们,更担心康儿,”谢娘子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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