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钏的房间在二层视野最好的位置,从窗外可以远眺东市的燕子钟楼。
    “坐。”谢钏坐到办公桌旁,拿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根小小的木棒,在盒子侧边轻轻一擦,瞬间燃起一簇火焰,点燃桌面的小茶炉,为几人煮茶。
    几人都没有见过这种点火的方式,尤其是那名女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谢钏解释道:“火柴。主要用黄磷制成,摩擦就能点燃。”
    清清在窗边的位置坐下,极目远望,观赏渡口的景色,谢明燕坐在她对面,好奇地看着谢钏,疑惑二哥为什么要将那女子一家三口给请上船。
    女子一家三口显得有些局促,两个孩子还好,只是睁大眼睛,目不暇接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女子却因为做了亏心事,再加上在别人的地盘,有些心虚和不安,双手搅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
    水壶里的水开了,谢钏优雅的将茶盅烫过,用竹镊子将茶叶夹进透明的茶壶里,以热水浇过一遍,待水色变清,茶叶舒展,立刻将水倒掉,热水由上而下冲泡茶叶。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流畅自然,与材质特殊的茶具、茶宠衬在一起,十分养眼。
    女子平时接触到的男人不是五大三粗就是邋里邋遢,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呆住,讷讷地瞅着。
    等茶的过程中,谢钏问那女子:“谁让你们来的,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女子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当中,闻言,瞬间恢复了清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就是孩子的爹。”
    女子坚持自己没有害人,“我以为你是羞于当众承认,才叫我进来单独说得,若你只是戏耍我,那就恕不奉陪了。”
    说着,拉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谢钏说着,指挥两个人将门关上,不让她走。
    女子脸色剧变,回头瞪着谢钏,谢钏却说:“真想让我承认,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样的反应,明显不是要承认的样子,女子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点是什么药。
    “你也知道,我如今怎么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尚未娶妻,便传出这样的消息,于我谢家,着实是不好看。”
    谢钏将茶水分别倒进暖好的茶盅里面,边倒边说,“但我不可能任由谢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这话一说,谢明燕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望着大哥,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女子却吓得面如土色,紧紧抓着两个孩子的手,震惊地望着谢钏。
    “所以,若要我承认,只能去母留子。”谢钏故意吓唬她,“而且,我不要女儿,只要儿子。”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女子颓然跌坐在地,浑身发抖。
    她本就是缺钱才来接这单生意的,谢钏不仅要抢她儿子,还要拿她的命?!
    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庶子,外室也香消玉殒,对以后的婚事不会有任何的影响,而她和背后指使她的人,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
    女子已经全然慌了,因为谢钏的反应根本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让她过来的那人跟她说,谢钏顶多会当街打她一顿,但只要她能坏了他的名声,那人就可以赔她大量的银钱,没想到,谢钏没打她,没骂她,反而对她态度极好。
    可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给了她致命一击!
    雇主许诺了银钱,她才接这活儿的,万万没有因此赔了性命的道理!
    那小孩也是没想到谢钏会这样说,六岁已经能明白些事情了,听见这话,当即又哭了起来。
    抱着阿娘的腰,歇斯底里地嚎叫。
    女人却出奇地平静,客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孩子的哭声,女孩被哥哥吓到了,也大哭起来,形成此起彼伏的二重奏。
    “罢了。”女人往地上一跪,认命地说道,“我鬼迷心窍,见你发迹,想过来讹些银钱罢了,你我二人的确毫无瓜葛。”
    女人说道:“打也好,骂也好,我都认了,请您高抬贵手,莫要报官,也莫要拆散我们孤儿寡母。”
    谢钏将茶分给嫂子和妹妹,笑面虎一般:“你说罢了就罢了?那我的声誉该如何挽回?”
    女人噎住,瞬间明白自己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妥。
    若谢钏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胚,为了不让其他女子入火坑,败了他的名声也就罢了,偏偏他人还不错……就连说要取她性命,都温和得像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那等不依不饶的人,”谢钏将茶盅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只要你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我可以不追究。”
    女子攥紧拳头,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出卖那人,只不停磕头,高声让他高抬贵手。
    两个孩子也跟着磕头,看起来怪可怜的。
    “看你还有几分骨气,算了。”谢钏挥挥手,眼不见为净似的,让她们赶紧离开。
    女子喜出望外,牵着孩子要往外跑,谢钏又喊住她:“等等。”在女子紧张地回头看他,谢钏又一笑,“记得多说我些好话。”
    “一定!”女子再三保证,忙不迭跑下船。
    她刚离开,谢钏脸上笑意更浓,招了一个下属:“跟着她。”
    “是。”下属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母子三人。
    母子三人刚一下船,就连忙去找雇主,七拐八拐,总算在一条隐蔽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下属隐在暗处观察情况,不明白在这儿等着喊什么,又过了好儿,巷子口走来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两人面色焦急地说着什么。
    管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认出那人赫然是城东李府的管家!
    二爷曾于李家姑娘订过亲,后来退了,这事儿他们很多人都知道,如今这姑娘竟叫人来害二爷,这得是多深的仇怨啊?
    谢钏得知竟是李茗玉找来的人,笑了,故意跟清清说:“嫂子,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清清还没说话,谢明燕就翻他一个白眼:“又跟嫂子撒娇,呕。”
    “你自己惹的风流债,问我干什么?”清清把皮球踢了回去。
    谢钏却说:“那不一样,大家擎等着看我笑话呢,我若亲自去闹,威力太大,我怕他们李家承受不起,而我这人,最是心善。”
    “呕,呕!”谢明燕故意和他拌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清清让她逗笑了,接过话茬儿:“意思就是把我当枪使呗。”
    “哪能啊?”谢钏道,“就是想告诉那些人一声:我谢钏有人护着,可不是好欺负的!也让他们日后收敛些,别总来咱们跟前儿碍眼。”
    他故意把自己说得天真无邪,需要人保护,其实清清明白,他是想借此机会,洗涮自己在京城的恶名。
    这个小叔子,的确变了很多。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能帮你。”清清挑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但你们出海时,要带上我一块儿。”
    谢家兄妹俩都愣了愣,嫂子要跟她们一起走?可大哥不是不答应吗?
    清清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所以才不敢和他们说实话。
    ——她不想继续在家里等谢铎了,她要南下,亲自去邰城找他!
    谢钏的船她也看过了,客房大而且环境很好,极为舒适,水路也不颠簸,不会影响孩子,若之前还有些犹豫,看过船以后,更加坚定了去找他的想法。
    二月底就是谢铎的生辰,她想在那之前到邰城,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然,明面上只能告诉家里人她是随谢明燕一道儿去金陵游玩的。
    不然传到谢铎耳朵里,她肯定走不成。
    没成想,谢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目的,直接开口拒绝:“不成,大哥不让你离家。”
    “嫂子,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大哥有了交代,我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谢钏告饶,“除此之外,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第35章 混上船
    谢钏就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连拒绝的时候都是一脸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人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不过清清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所以才要借这个机会跟他讲明白。
    “好吧。”毕竟是从小被谢铎给打到大的, 怕他也正常,也不为难他,只说,“那你在明燕隔壁空出一间房。”
    这话一出,谢钏变了脸色,连忙想要劝她。
    却听见嫂子狡黠地说:“下次回来时, 把那间房塞满礼物, 我就帮你这一回。”
    原来是要礼物。
    谢钏松了口气:“好说。那就劳烦大嫂啦。”
    “放心。”清清已经有了算计,“你离京之前, 定给你办妥。”
    李茗玉要的是谢钏身败名裂, 她好捡漏, 跟谢钏再续前缘。若她与谢钏两情相悦,清清也不是古板的性子,只是李茗玉明显品行不端。
    嫌贫爱富都是次要的,这样不择手段地陷害,得不到就毁了他才是最可怕的。
    不消谢钏交代, 清清也会让李茗玉死了这条心。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那女子想要息事宁人, 不愿意供出李茗玉, 没了人证,不能公了, 只能想办法绝了她的心思。
    最快的方法,就是尽快将谢钏的亲事订下来。
    加上清清想逗逗谢钏, 回家以后,清清便去找了老夫人, 说要给谢钏相亲,问祖母对孙媳妇儿有什么要求。
    老夫人早有此意,只是谢钏长久不回来,年纪也不小,又是出了名的纨绔,怕女孩子看不上他,这才一拖再拖。
    “什么要求不要求的?”老夫人说,“只要明淮喜欢,人家也不嫌弃他性子浑就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管那么多。”
    也是,不然,当初她也没机会嫁给谢铎了。
    “你相中了谁家姑娘,也带给我看看啊。”老太太心思还像个小姑娘,“明淮是怎么想的?”
    清清如实道:“我还没跟他说呢。”
    “这孩子。”老太太说道,“刚回来那会儿他就说在家待不了几天,我观他说话做事,实在没个正型,不像是想定下来的样子,你可要好好跟他说说。”
    清清自然答应,问老太太:“孙媳也不认识几家姑娘,不若寻个媒婆来?”
    “好啊。”老太太说道,“都好,你看着做便是。”
    清清做事很有效率,隔天便让铁锤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媒婆,与老夫人一块儿商议。
    媒婆年纪不大,二十来岁,面若桃李,能说会道,众人都唤她六姐儿。六姐儿随身带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各家女儿的信息,并且按照年纪、出身、样貌进行了排序。
    册子是给家长看的,上面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会根据家长的要求,挑出符合的页数,多苛刻的条件她都能找到对应的人选。
    “这位陈姑娘,是陈提辖的侄女,有名的才女,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六姐儿夸赞道,随即一转话锋,“媛姑娘也是个可怜的,父母早早就去了。虽说陈提辖夫妻两个待她如己出,可毕竟是叔父,何况陈提辖家中还有三个亲生的闺女,嫁妆怕是没有寻常人家气派。”
    陈媛,清清见过,的确聪颖端方,进退有度。年十六,各方面都合适,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看得上谢钏。
    “这个无妨。”祖母就喜欢漂亮小姑娘,知道她的身世以后,更生了怜悯之心,半玩笑似的,“断不会因为这个就短了她的聘礼,我家两个孙儿,一碗水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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