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坐在地上,哭得丝毫不顾形象。
    看起来,她就像是这个噩梦的一员,因为即将到来的末日而感到绝望与悲哀。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她是一名任务者。
    不过……陆成哲想,在更高层的噩梦中,的确有着这样的情况。
    但这是一个窄楼底层的噩梦。
    不,这个噩梦,本来就属于一位从更高层来到窄楼底层的窄楼居民。
    怎么会有扮演者出现这种情况?
    陆成哲不由得有些困惑。
    这个外表学生模样的年轻男生,隶属于戴无的那个组织。
    不久之前,当他用一种恐惧的声音问巫见,「我们会死吗」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发自真心的。
    他同样想到了,这一场末日会不会发生在曾经的地球?他们会不会就死于这样的末日?他们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
    那真是无法用形容词来衡量的心态。
    那发生在过去,的确,他们都相信这一点。但是这也恰恰意味着,一切或许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作为一名扮演者,陆成哲或许比任务者们明白更多东西,然而他也同样意识到,噩梦……起码是他们的噩梦,束缚着他们的行动。
    扮演者可以升级,但是扮演者的升级有着非常多的束缚与禁锢,并且总是需要在别人的噩梦中有所作为。
    这很难单凭自己的能力来完成,更多的还是要凭借其他扮演者的配合,以及一点点的运气。
    陆成哲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人,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把自己的级别升到了配角。
    尽管,他一直停留在窄楼底层,没有去往过更高层。
    因为他也是一个运气太差的人。从来没有人在他的噩梦中打出过真结局,从来没有。
    运气更差的是,即便在现在这样纷乱的局面里,他这个从未打出真结局的噩梦,却也没有像其他雷同的噩梦一样,被当成是「终极噩梦」,并且传得沸沸扬扬。
    此外,也同样是因为,戴无其实是相信,解决窄楼问题的关键是在窄楼的底层,而非高层。
    因此他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窄楼。
    在一个多月之前,他们送别了一位同伴。一个小男孩。
    他说他忍不下去了,他说他打算尝试离开窄楼底层,去更高层碰碰运气。
    他几乎是在挑衅戴无,不过戴无也没有什么意见。这个总是笑嘻嘻的、用着开玩笑一样轻飘飘语气的青年,默认了他的同伴的选择。
    后来陆成哲曾经听戴无再一次提到那个同伴。
    “更高层与底层有什么区别吗?”戴无说,“如果是第二人生,那么在哪里都可以当做是第二人生;如果是囚笼,那么,在哪里都是囚笼。”
    陆成哲无法回应这个说法。
    他知道戴无的意思,知道他是在讽刺扮演者们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态度,但是他也无法做出回应。
    因为……或许他的确是认同戴无的做法和理念。但是,他同样也无法做出抉择。
    因为他看不到希望。
    而他知道,戴无同样看不到。
    不过在某一刻,戴无突然发生了改变。
    在一段时间之前,戴无突然兴致勃勃地开始宣传某个噩梦;
    随后,是第二个,也就是他们现在进入的这个噩梦。
    陆成哲不知道戴无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知道……
    他隐晦地看了看徐北尽。
    他知道一切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这个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有着浓重黑眼圈的,不修边幅却仍旧英俊到灼目的男人。
    尽管,在这一副不太健康的外表之下,他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
    不过,就这一幅外表来说,陆成哲不太明白戴无为什么会认为,徐北尽的身上隐藏着他们离开窄楼的契机。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噩梦吗?
    而说到底,他的噩梦究竟是什么呢?
    不只是任务者,其实,有非常多的扮演者也十分的感兴趣。
    但是他从未开启过自己的噩梦,这或许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而陆成哲不知道的是,其实徐北尽已经在考虑对外开放他的噩梦,并且首先就打算对林檎做出一部分的坦白。只不过,一切都因为贺淑君的暂时消失而中断。
    但是没有关系。林檎仍旧记挂着这件事情。固执的小苹果会让他的心上人重新开口的。
    当徐北尽找到贺淑君,并且确认对方仍旧是疯狂、无理智的状态之后,他便将直播间的视角切换到了寸头、叶澜那里。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不管是绯和巫见那儿,还是牧嘉实与丁亿那儿,他们都很有可能提及一些不妙的东西,让他的直播间瞬间玩完。
    而这两边的人都是他认识的;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他们真的商讨出什么结果,那么最终也还是会找到徐北尽这里来。他知道自己的噩梦对于任务者们的吸引力。
    所以,他最终聚焦了寸头和叶澜这边。
    他们是朝着西面走的。
    西面这片区域,如果从俯视角度来看的话,这里是一大片的居民区,以及非常多的岔路口。
    各种窄窄的小巷子和岔道都汇聚在这里,形成类似于蜘蛛网一样的结构。
    这里有非常多的活人——疯子,或者说。在这一刻,这两个名词神奇地贴合在了一起,仿佛完全没有了差别。
    活着就是疯了,疯了才算活着。
    那些探头探脑出现在窗户口的人影,那些从某一个小巷子里钻出来、又突然飞蹿到另外一个小巷子里的身影,还有那些在街边的小吃摊里,叫卖着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商铺老板……
    一切看起来都稀松平常。一切看起来都出人意料。
    这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彻底迷失在了这迷宫一样的居民区中。
    他们茫然地对视一眼,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点……不太对劲?”寸头四下张望着,语气略微有些奇怪,“这片区域的疯子,就好像……”
    叶澜用一种略微别扭的语气说:“形成了一个社区。”
    他们都不免皱起眉,心想,怎么回事?
    那些向他们投去目光的疯子们,眼神沉静、阴郁。在某一刻,他们就仿佛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生命行将消失的事实,于是便放弃了挣扎,就此郁郁寡欢。
    他们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寸头与叶澜走向了路边的一家早餐店,这家店的老板正坐在那儿,沉默地发着呆。
    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眼神浑浊。
    当两名任务者来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们。
    寸头试探性地问:“老板……”
    “不卖东西。不卖东西。”早餐店老板重复着这四个字,“不卖东西。”
    “我们不买东西。”寸头说,“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板木愣愣地看着他。
    寸头就当他同意了,便说:“您知道,天上有个东西朝我们飞过来的事情吗?”
    早餐店老板又发了会儿呆,突然冷笑了一声,他说:“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这附近住着一对情侣,昨天晚上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情侣?”寸头有些困惑地重复了一下。
    “对啊,一男一女,都是小年轻,平时和和美美的,结果昨天晚上在吵架。吵得可凶了……”
    寸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是因为那件事情。”早餐店老板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我们社区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像我这样的老头子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东西,就要掉下来了。
    “那男的不信,那女的吓得要死。然后就吵起来了,吵了一整夜,天刚亮的时候,才消停下去。疯了,我估计他们都疯了,大半夜吵架……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寸头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觉得这小老头还挺有趣。
    随后,早餐店老板又絮絮叨叨地说:“死了就死了,也是时候了。最近这一年闹得不可开交,我和我老伴儿也烦了。我老伴儿气得都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寸头怔了怔。
    早餐店老板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他揭开了蒸笼,说:“两位,要不要吃早饭啊?”
    寸头瞪着蒸笼里那颗属于苍老女人的头颅,一时间胃部翻腾,心想果真如此。
    他的嘴角抽了抽,赶忙说:“不,不用了……”
    他与叶澜赶忙离开了这家早餐店。
    等离开了那个疯老板的店铺,寸头才恶狠狠地说:“都他妈一群疯子!”
    叶澜无语地对他说:“你当着他的面说。”
    寸头讪讪一笑。
    叶澜转而说:“我更加在意的是……他说的,那对吵架的情侣。”
    “你觉得那和这个噩梦有关?”
    “店老板说,整个社区的人都听到了。”
    寸头迟疑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去问其他人,他们也会跟我们说到这件事情?那说明,这就是这个噩梦的重点啊。”
    叶澜点了点头:“他说那对情侣都是年轻人。刚才其他任务者说,这个噩梦里有多少年轻男人?”
    “那个博物馆里的医生?”寸头说,“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图书馆里那还是一个学生。”
    叶澜说:“那就有可能是那名医生。”她想了想,又说,“也或许是一个误导。”
    寸头摇摇头,忍不住感叹说:“这个噩梦有点复杂啊。现在连噩梦的主人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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