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这满目狼藉,还有这个哭哭啼啼满口胡言乱语的女人,忽然有些倦了。他只搁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转身就往外走了。
    荷包藏毒的事不必再提,包子里的毒如何下的也不必再提。他早就应当把后宫处理得干干净净才是,昭阳跟了他,前有狼后有虎,是他对不住她。
    *
    夏日快要进入尾声,天气越发燥热。
    皇后坐在窗子边上摆弄指甲花,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昨儿方淮带人把那群夺粮饷的匪寇抓住了?”
    素清点头:“是。”
    “那银两也追回来了?”
    “这个……并未追回。”素清踟躇着,轻声说,“据说那批银两在被夺当日,就被那群匪寇悉数倒进了黄河,石沉大海,一点痕迹都没了。”
    皇后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扔进黄河了?”
    素清点头:“是。好端端的,把赈灾粮饷夺走了,却又倒进黄河,真是怪事。”
    皇后垂眸笑了笑:“是挺奇怪的。”
    那个人做事总是这样古怪,没有章法,却又是最叫人意料不到的好法子。
    她看看窗外的天,声音轻快地含笑说:“关窗吧,快变天了,这日子也要忙起来了。”
    第八十八章
    昭阳醒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不在了。空空荡荡的养心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侧的枕头冷冰冰的,昭示着那人已经离开很久。
    她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窗外还黑着的天,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皇帝这阵忙坏了,黄河泛滥,粮饷被夺,匪寇虽剿,但银两追不回来了。他每天前脚回来,后脚又走了,有时候她已经睡下,他才议完事轻手轻脚归来,她睡眼惺忪地抬头去看他,却只看见他褪下衣物,躺上床来亲亲她:“吵醒你了?”
    她会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皇帝说:“不早了,继续睡吧。”
    而当她转醒,他总是已经不在身侧。
    倒不是觉得深宫寂寥,她只是发觉自己成日里无所事事,他在前头忧国忧民,可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黎姿意又来过几次,回回都说着从前与皇帝在一起的事。她听久了,竟也听出点意思来,横竖把那些故事里的皇帝换成个不相干的人,这么听着就不觉得难受了,反倒有趣。
    昭阳很会自我安慰,她喜欢的男人自当身价高高的,大家都喜欢他才能证明她眼光好嘛。
    她开始叫上小春子一同整理皇帝的书,偶尔把什么《天工开物》、《资治通鉴》一类的书翻来看看,还认认真真做笔记。她又不是不识字,只是在宫里这么多年没有机会接触天下大事。黎姿意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她不想只当一个在宫里头苦苦等他的傻大姐,她想做一个可以为他分忧的好姑娘。
    至少当他为了洪灾之事愁眉不展时,她还能听他倒倒苦水,不至于连凿河筑堤、引渠泄洪这些东西都听不懂。
    感情是需要努力沟通的,沟通很重要的!
    她就怕两人睁眼闭眼都只会腻腻歪歪,那样太肤浅,肤浅的情情爱爱只是风花雪月一场,到头来激情没了,爱也就淡了。
    小春子成了她的“闺中好友”,成日听她碎碎念着要好好读书,当皇帝的知心人。他很懂事,总在她需要鼓励的时候对她说:“姐姐对主子一片真心,真是看得我都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昭阳斜眼看着这拍马屁的人:“那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小春子立马噎住,咳嗽两声:“我再给您找几本书去。”
    她低头苦读,遇到看不懂的东西就仔细抄在宣纸上,来日翻翻别的书籍,查阅一下。
    三更的时候,皇帝回来了,昭阳又倚在踏上睡着了,小几上的书还翻在一半的地方。他走过去低头看着,看了眼书名,又看看她写得满满当当的那些纸,小小的字迹和人一样秀气,纸张上全是和政务有关的笔注。
    他一顿,抿唇看向她,她熟睡的样子是那么安静美好,总让人觉得这世间诸多烦恼其实不过那么回事。
    手中的白纸也不全是认真念书的笔记,他能在空白处找到自己的名字。
    清秀的字迹一遍一遍写着子之,他能想象到她一边傻气地笑着,一边反反复复在心里、在纸上写着这两个字。
    皇帝挪开小几,吹灭了她为他留的那盏烛火,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间,昭阳被人吵醒,那人轻轻躺在她身侧,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抱住了她。她从酣睡中醒来,黑暗里是他熟悉的味道,温热的体温。
    他察觉到她醒过来了,低声叫了句:“昭阳。”
    “嗯?”她睁着眼睛望着他的轮廓。
    他笑了,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不许诱惑我。”
    “谁诱惑你了?”她觉得好笑。
    “你。”他理直气壮,“哪儿哪儿都在诱惑我。”
    她当真笑出声来了,他也弯起唇角,有了更多动作。
    多希望有更多相伴的时间,多希望作对平凡夫妻,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可到底身份禁锢了彼此,他只盼着夜夜回到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时,有一盏小小的烛火,有一个温暖的被窝。
    他可以放肆地将所有的渴望都与她融合。
    就像此刻,他吻住她的唇,把她紊乱的呼吸全部纳入口中。
    ***
    晨起时,皇帝睁眼,发现昭阳已经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也翻身坐起来,“你又不上早朝。”
    “你每日早出晚归的,想和你说说话都不能够,索性早些起来,陪你用膳。”她把殿门推开,张罗着宫人把早膳端进来。
    芙蓉酥,燕窝粥,龙凤喜饼,双色莲子糕。花样很多很丰盛,皇帝看得挑起了眉:“怎的这么多?”
    “您最近这么辛苦,得好好补补。”她一本正经地替他布菜,却被他拉着手坐下来。
    “别忙活了,陪我一起吃。”
    她也不客气,弯起嘴角朝他眨眨眼:“就等您这句话呢。”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早膳,皇帝忽然问她:“你怎的忽然看起《天工开物》这等书了?”
    “您不也看过吗?”
    “那是因为朕是皇帝,得操持政务,不得不看。”
    昭阳咬了一口莲子糕:“那我是皇帝的大姑娘,得替您分忧,我也应当看。”
    那句皇帝的大姑娘把皇帝给呛住了,他边笑边说:“大姑娘是什么意思?没听过这说法,怪有意思的。”
    她瞥他一眼:“大姑娘也比小老婆好。”
    这次换他说不出话来,讪讪地喝了口燕窝粥,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我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横竖在这儿能每天看着您,一块儿吃吃饭,想想别的妃嫔,就是皇后也没这本事跟您一块儿用这规格的膳食呢。”她倒是心大,想得很开。
    皇帝又惦记上那件事了,凑过来低声说了句:“我老早就想告诉你这事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事?”她抬头望着他。
    皇帝迟疑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儿子吧。”
    “???”昭阳张着嘴,手里的糕饼吧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好心替她拂了拂衣服上的残渣,若无其事地说:“我年纪也大了,至今没有个皇子,将来大兴的江山该交给谁呢?”
    昭阳愣愣地看着他,面红耳赤地说:“您不是有大皇子吗?忽,忽悠谁呢!”
    不对,是这个问题吗?
    问题明明就是:“谁,谁要给你生孩子了!”她臊得想往桌子底下钻。
    皇帝低声笑起来,那笑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半晌才轻声说了句:“大皇子不是我的孩子。”
    大殿里头静悄悄的,殿门紧闭,昭阳闻言一愣,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从不愿过多触碰他的后宫与孩子这样的话题,那太沉重,她宁可逃避。所以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
    越过满桌子的丰富早点,她看见他平静中带着苦涩的笑意:“我与皇后有名无实,那孩子不是我的。”
    到底还是要谈到这些事的,哪怕他难以启齿,哪怕那些过往他不想触碰。可他与她不能有这样的隔阂,痛苦或欢愉,总该有人分担,有人共享。
    他开了口,虽声色暗哑,但从容自若。
    昭阳搁下了筷子,听他寥寥数语讲明了当初种种,除了震惊之外,心头更多的是一片酸楚。她把手伸过来,慢慢地覆在他手背上:“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低头笑着:“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昭阳发觉自己不知该说点什么,同情皇后,心疼皇帝,憎恨这皇城里的种种,羡慕那宫外自由自在的天地。
    最后她只能低低地说了句:“都会好起来的。”
    那是个美好的愿望,天下会太平,百姓会安乐,他会有她陪着,世间种种终会如意。
    皇帝动了动,抬眼望她:“那你会给我生个儿子吗?”
    又来了!
    昭阳倏地抽回手,脸涨得通红:“你,你白读那么多圣人书了!这话是随随便便张口就问的吗?”
    皇帝想了想,说:“那成,我好好斟酌一下,不随随便便。”假意思考了片刻,他又一次开口,“那现在我认真严肃地问你,昭阳,你愿意给我生个儿子吗?”
    她想笑,绷着脸要装做生气的样子,可到底是破了功,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伸手去捏他的脸,她一边说:“该早朝了,主子大人,再不去朝臣们该着急了。”
    皇帝笑了:“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把她拉过来,在她嘴唇上轻轻一碰:“好,我也不急,这事儿咱们容后再说。”
    她还缺少一个能上台面的身份,他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成为他引以为荣的骄傲,所以急不得。更要紧的是,他这辈子只想和她一起抚养他们的孩子,从前缺少的父爱,没有体验过的承欢膝下,他盼着能与她共同实现。
    他一定会当一个称职的父皇。
    朦胧天光中,皇帝走出了养心殿,昭阳在后头远远地看着,扒着门框总也不想错过一眼。她看见他大老远回过头来望了望她,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潜意识里却清楚地知道,他一定弯起唇角在对她笑着。
    只需那样一个笑,她心甘情愿此生留在这深宫里陪他共度孤独的每一刻。
    喜忧参半也好,寂寞半生也罢,有他在,她才有了家。
    ☆、第89章 四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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