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眼睛一亮:“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大言不惭替朱元璋赏犒三军,招来流放之祸。”
    尹舟喝了口水:“你是说商人?”
    “这应该是个突破口。”林言说:“怪就怪在明中期名晋商里没有姓萧的,说不准那一世还真是‘我’冒风险弄来的木头,我的本家倒可能有点资本,这样棺椁里全是定情之物也说得通了。”
    “晋地多巨贾,非十万之数不能称富,贾人又多儒商,每家都有读书人……”
    林言还没说完,忽然间尹舟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像见了鬼似的。
    一双手撑在林言肩膀上,他下意识的以为是萧郁,没多想便接着往下说,尹舟使劲摇头,一个劲指着他身后:“你、你、你……你后面……”
    林言狐疑的一回头,正撞上一张男孩的脸,皮肤白皙,不过八|九岁,下颌尖尖的,金棕色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一身短打,头发软绵绵的盖在肩上,却极有光泽。
    “这谁家孩子,什么时候进来的?!”林言吓得一个箭步冲出去,惊魂未定地瞪着男孩。
    “天天都是兔子,本大仙吃腻了,要吃鸡。”少年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铜板扔给林言,神气活现道:“你快去买两只鸡来!”
    “它是狐狸。”萧郁无辜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买鸡了?被它催了一天,烦不胜烦。”
    林言疑惑的盯着手里的一把铜钱,一枚枚拨弄开,嘉庆通宝,道光,咸丰通宝都有,还掺着枚五毛的人民币,男孩似乎以为钱不够,从衣襟又掏出一枚递给林言,这回更好,袁大头银元。
    男孩指着林言,摇头晃脑道:“我认识你,上次桃花开时你进过一次山,进去时是一个人,出来就带着他,他以前一直住在山中的荒坟里,爷爷说的,爷爷还说他很凶,不过我觉得他好看。”
    说着转了转眼珠,朝萧郁抛了个媚眼,因为年纪小,显得不伦不类。
    阿颜扑哧一声笑了,从腰里摸出张符纸,还没等贴,被男孩一把夺了去,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你别想算计我,这间屋子里他年纪最大,然后是我,你们都是一群小娃娃。”男孩用手一撑床沿,晃着两条腿坐下来,松垮垮的土布裤子,被脚上一双精细的鹿皮小靴束住,得意洋洋的咬着手指,眼珠子斜斜朝林言看过去,“我两百岁了,你们几个要叫我爷爷,快跪下磕头!”
    还没等话说完,林言已经从惊悚中反应过来,架起男孩的胳膊把他往卫生间拖,一边数落:“你少在这蹦跶,吃完肉刷牙没,一身兔子毛脏死了。”
    隔着门,厕所里传来花洒的哗哗响声和少年不情愿的哀嚎,尹舟指指门板,一脸难以置信:“这家伙什么时候当上驯妖师了?”
    不过一会,当林言跟狐妖再次出现时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少年一改刚才的嚣张,不情不愿地拉着林言的手,尾巴一下一下在身后扫着,头发**的披在肩上,咬着手指头。
    “该叫什么?”林言眉毛一横。
    “哥哥。”狐妖羞涩地扫一眼尹舟和阿颜,回头又叫了林言一声,三蹦两跳跃到萧郁身边,白衣被男孩蹭出老大一片水印子。
    尹舟被男孩乖巧的样子弄懵了:“我靠,你怎么办到的?”
    “对付孩子嘛,我骗他说听话有鸡吃,不听话就只有虫子。”林言摊了摊手。
    下午一点半,五个人顶着服务员依依不舍的目光退了房,往镇里唯一的公交站赶,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五个人,男孩把尾巴和耳朵藏了起来,蹦蹦跳跳像个小学生,一身说不出什么朝代的猎户衣服被林言强制脱了,在早市买了身仿阿迪,男孩老大不情愿,尹舟怪林言抠门,林言耸耸肩:“我倒是想买真的,买不着。”
    萧郁穿林言的衣服,牛仔裤T恤衫登山鞋,他比林言其实高一截,好在衣服偏长,勉强凑合着,长发扎了个马尾,像个画家。这古人第一次打扮成这样,自己不自在,林言看他也别扭,边走边偷偷笑。
    似乎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路过的平板车吱悠吱悠响,赶车人挥舞着桑树枝条驱蚊子,笔直的一条土路,萧郁牵着狐妖走在前面,林言,尹舟和阿颜并排跟在后面,男孩出了山,一路时不时兴奋地回头看,林言有点心酸,萧郁身边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可惜现在说什么那鬼都不肯离他太近了。
    分了手的情人,总觉得对方还属于自己,然而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偶尔目光交错,忙不迭的转头,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林言问那小狐妖有没有办法让别人看见萧郁时其实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到男孩一口应承下来,放了片树叶在萧郁额头,摆弄一会,几个人惊诧的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这是我们狐族的法术。”少年转了转眼珠,“不过打雷时会失效。”
    林言问:“为什么?”
    “我怕打雷。”少年不好意思的说。
    “你有名字?”
    少年眯着一双狐狸眼,好半天才羞赧的回答道:“我叫澈,因为生在湖边,杜鹃花开的时候,湖水又凉又干净。”
    穿过野高粱地,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荒草坡,地上招摇着小百花,林言觉得眼熟,想了一会,突然惊讶的发现这里跟第一夜时噩梦中的环境太像了,芳草萋萋,阳光凛冽刺眼,沿路走上去,在梦中经过茅草屋的地方只有一座野坟,有些年头了,坟包已经近乎平坦,放着一只野花扎的花圈,花朵被晒蔫了,隐隐有些发黑。
    “有香么?”林言对小道士说,阿颜从包里掏出一小捆没拆封的,林言抽了三株点燃了,恭恭敬敬的插在坟头。
    “你干什么?”尹舟不解,林言摇摇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先走吧。”
    下午三点,进城的公交车来了,几个人挤在进城卖母鸡买种子的队伍里离开了柳木镇,在最近能通火车的市镇买了车票,连夜赶往曾经的晋商聚集中心,五百年后的太原府。
    53、
    晋中商贾起源于明初,在清朝达到顶峰,明时太原府领五州二十县,包括今忻州、晋中、阳泉吕梁,至今有多处大院遗迹保留,有些甚至仍在使用。林言打算带萧郁过来转转,能找到推理的依据最好,若不能,至少让他在青砖黑瓦的深宅大院中找到些旧时的印象,尽管史料三千,他们现在能依傍的也只有这鬼时有时无的回忆了。
    到达时正值晚上八点,夏夜华灯初上,街道川流不息,火车站旁的小吃摊点发出滋滋啦啦的烤肉声,听得这几个在荒山野岭待了四天的人忍不住暗暗吞口水。
    总算又回归了现代社会,林言松了口气,尹舟没出息地环视霓虹闪烁的街区,感叹道:“楼,终于看到五层以上的楼了!真洋气。”说着冲上来拍林言的肩膀,“请客,今晚说什么也得犒劳犒劳咱几个,我早想好了,咱们住希尔顿泡温泉,别想赖。”
    林言捂着钱包咬牙切齿。
    在宾馆前台时又犯了难,没有提前预定,到达时三人间和单间都客满,只剩标准间,尹舟和阿颜已经领了房卡回屋休息了,阿澈非要跟萧郁住,大厅金碧辉煌,狐狸见什么都新鲜,跑去喷水池捞金鱼玩,林言不敢看萧郁,小心的说:“你带着阿澈,我另开一间。”
    服务员对着电脑查资料,时不时好奇的用余光打量两个带孩子的男人,视线在萧郁脸上移来移去,让林言莫名不爽,又不敢表现出来。
    萧郁沉默半晌,说一起住吧,我本就用不着睡,再说总在一起,习惯了。林言握着签字笔的手心微微出汗,听萧郁这么说,鬼使神差的竟松了口气。
    两张床,阿澈摊手摊脚霸占了其中一张,林言睡另一张,萧郁望着街景发呆,城市本没有夜,厚重的窗帘后露出一点满街的霓虹,是一窝窝红绿的星。林言每次醒来都见萧郁保持同一姿势在窗边站着,低声唤他来睡,那鬼便淡淡地摇头,不知醒了几次,再睁眼时天色已经泛白了。
    萧郁脸色如常,原来变成鬼,疲倦饥饿的感觉都离他而去,像一块石头,一件东西,无根无落地飘荡着,凡俗的满足与快乐也与他无关。
    恨不得再吻一吻那削薄的唇,哄他笑了,可那鬼的眼睛凝视着远处的虚空,无暇顾及他。
    两百八一位的自助早饭极其丰盛,谁知阿澈一搅合,其余人都成了跑腿的,饭没吃好全围着他转,小狐狸眼珠子一骨碌,蛋糕点心肉肠鸡蛋来者不拒,他不敢使唤萧郁,只耀武扬威地指挥林言三人跑来跑去替他领吃的。尹舟好不容易闲下来喝口汤,悲愤道狐狸不是只吃生肉吗,阿澈耳朵极灵,摸着肚子得意:“知道你们祭天地拜祖宗上坟的贡品都去哪了?”
    “等人们走了,都伺候我们狐族啦,大块猪头肉,腌鱼腊肠火腿,肉馅馒头,好吃的紧。”阿澈晃晃脑袋,露出一对尖耳朵,“我小时候闷了有时也变成人来山下转转,爷爷不知道,要是听说了肯定要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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