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假设自己就是一件披风,挂在对方身上不下来。气息凑的更近,随着他出口的每一个音节,直直的往火炼衣领里钻。“这可真奇怪了。这副屏风虽然是我仿的,但画上的内容对每一个妖兽来说都绝不陌生才对。”
    即便只是仿画,能达到这种气势磅礴的地步也十分了不起了。火炼没想到这屏风竟然出自这个家伙之手,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差一点就要忍不住赞扬几句。可是回头一看,对方早已笑弯了眉眼,脸上分明写着“我是不是很厉害?”这么一行亮闪闪的大字。火炼顿时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嘴角直抽。
    思量一下,火炼换了更加要紧的一件事,“你刚才说这画对所有妖兽来说都不陌生,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露出犯难的表情,“哎呀,你真是给我出难题,我最不擅长讲故事了。那就简单的说一说吧,画上的女人,是整个妖兽一族的罪人。”
    罪人?敢情将她捆缚于礁石忍受折磨,只是出于某种惩罚?
    有一点点同情,还有一点点不忍心,至于剩下的情绪十分复杂,火炼一时间也分辨不清,他只是隐约认为,画上的女人罪不至此。“她到底做了什么?”
    “都说了我不擅长讲故事,你这不是逼我吗?”男子横着眸子睇了他一眼,表明嗔怪之意。“不过既然是故事,书上都有记载,等一会儿你自己去书房找来看,会比我讲的更详细。”
    对这么个敷衍的态度,火炼明显不怎么满意,对方也马上看出来了。幽长的叹了口气,“妖兽比人类强悍,与生俱来无比强大的能力,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但如今的现实状况却是妖兽被人类奴役,连起码的生存都无法保障。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如今的状态?”
    这个疑惑在火炼心中盘桓已久,只可惜任凭他冥思苦想,依然没有半点儿头绪。
    男子的手按在了屏风上,他的指下恰恰就是被缚在礁石上的女人。他有些用力,纸张已经微微变形,似乎只要再添上一分力气,这屏风就要当场被他撕毁了。“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诅咒。”
    “诅咒?”火炼就像鹦鹉学舌一般,呆愣愣的只会重复。一个强悍种族的衰败没落,以至于被另一个种族踩在头上,究其根源竟是是……诅咒?这是否荒谬了一点?火炼心道,难怪自己想不到,实在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光怪陆离的理由上去。
    男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减了手指上的力道,改为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面庞。他做的十分勉强,受到篇幅限制,女子的面部仅仅只是指甲盖大小,也并没有描绘出太多细节。
    顺着他轻巧细微的动作,火炼发现自己方才犯了一个错误——在见识到女子所受的酷刑之后,他以为她早已不堪忍受折磨,浑身的剧烈疼痛与周围的凄风苦雨早已令她面容扭曲苦不堪言。但是,此时仔仔细细的看了才发现,她的模样竟然是从容的,甚至,还有一丝清风明月般淡然的笑容。
    对方说过这是一副仿画,火炼不能确定,他在画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倘若他故意将女子的女子画成这样,目的何在?表达他无声的嘲讽?而如果反过来,假如他在绘制时一笔一划都遵循原作本来的面貌,那这女子何以还笑得出来?
    认为自己罪无可恕,全盘接受所有加诸于身的刑罚?
    还是说,心中坦然,锁链、暴风、巨浪……到头来只能证明无辜?
    男子再一次开口,不再是方才那一把仿佛长了钩子的嗓音,全然是低沉的,接近苍白。“她本是妖兽全族的大祭司,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原本应该祈祷全族昌盛庇佑族人康健的大祭司,有一天竟然对全族下咒,令妖族式微,最后终究抵不过人族入侵,慢慢演变到今日的局面。”
    火炼眉头皱的很紧,显然正思索的十分专注。在白昕玥身边他就是这副样子,别看这只火鸟多数时候都大大咧咧的叫人发指,但他主意正着呢,即便是白昕玥的观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他能全盘接受的。况且,当前面对的还是一个敌友不明的陌生人。
    火炼的态度叫男子有些意外,他刻意将屏风设在最显眼的地方,也料定了火炼一到便会被吸引过来,但可惜这份心机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落了空。没想到火炼在受到画面冲击之后,竟然还可以维持神智清明,并不被“故事”左右。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本次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所有的妖兽找一个主人,那么谁都不希望这个主人是个笨蛋。不容易说服也没关系,总比找来一个傀儡强。
    男子笑了笑,他的表情实在算得上千变万化,之前摆着慵懒的姿态勾人,现在则分明是欣慰至极的模样。不过对于这种表情善变的人,还是多加提防为好,他们十分懂得控制自己,因而也很难说其展现出来的部分,几分是真,又几分是假。
    不知是不是因为火炼的头脑太简单了,与之相对的,他的直觉竟十分敏锐,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绝非是“在滑雪场被人绑架”这么简单,说不定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悄然展开了。
    不安让火炼马上展开行动,但毕竟这屋子里的人太多,也不好陡然翻脸。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火炼的一条腿却悄悄往后面撤了一步。别人怎么看待是别人的事,但火炼自己并不认为“逃跑”是件丢人的事,明知打不过却还要硬拼,那不是傻缺吗?
    第31章 第31章—狐狸精
    火炼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戒备气息当然逃不过男子的眼睛,他也有不能马上动手的理由——至少不愿在初次见面的时候闹的太不愉快。思忖一下,已经有了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新主意。从这反应速度来看,这一位当之无愧“狡猾”二字。
    “诅咒一类的东西太过玄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故事嘛。”男子拨开一缕垂到胸前的黑发,顺带着冲火炼眨眨眼睛。手势也好,眼神也好,都带着一种弹琴作舞般的韵律感,就算是身份敌对,也不得不对他赞一句——媚骨天成。
    况且,如今火炼还不愿意彻底当他的敌人。之前在一号拍卖场见到罗莹等人时已经可以断定,火炼对于其他妖兽,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或者,应该称之为责任。
    男子又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位曾经的大祭司倒戈人类。”
    火炼也认为对方不会没头没尾的讲什么故事,原来,重点竟然在这里。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男子并不卖关子,也不敢卖关子,生怕对方没了耐心掉头离开。“如今人类束缚妖兽的契约总共有九种,但你肯定不知道,其中五种,则是这位大祭司教给人族的。”
    四小姐背后的血字标识不受控制的闪现在火炼的脑海中,他的面色顿时变的十分难看。
    对面的男子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不过火炼此刻明显的脆弱却骗不了人。男子明白,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刚才只顾着说闲话,竟然忘了正事。”男子方才还沉浸在久远到几乎不可考证的历史中,这一刻居然已是笑容满面,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比起这位翻脸的速度,翻书那啥的简直不值一提。
    正事?火炼当即脑洞大开。“你终于想起要赎金了吗?”
    啥?男子自认耳聪目明,但是再怎么敏锐的耳朵,竟然也有出现幻觉的一刻?在极度惊诧的状况下,任何人都无法很好控制自己的表情,而他此刻的模样也是众人第一次看到,散去了若隐若现却又无所不在的魅惑,瞪大了一双眼睛的他,竟然莫名的有几分可爱。
    然而,火炼却将对方的样子理解成了被揭露目的之后的尴尬。哼了一声,“先说清楚,我是没钱的。白昕玥那家伙虽然有钱,不过我不认为他会为我交付赎金。你继续把我留在这里,还要管吃管喝,到头来一分钱都赚不到,实在不合算。”
    并非火炼自怨自艾,为一只聒噪的笨鸟付赎金,这实在不像白昕玥的行事风格。
    费了好大的力气,男子才总算跟上火炼的思考回路,本意并不想笑的太过分,以免惹对方不高兴,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哈哈……你以为……以外我们请你来……哈哈……是为了……为了赎金……哈哈哈……你认为自己……被我们绑架了……”
    他每“哈哈”一声,火炼的额角就跟着跳一下,后来已是青筋暴突,怒不可遏。一边用十分恼火的目光瞪着男子,一边腹诽——笑的如此得意忘形,简直枉费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被我看穿了,就别不承认!你刚才还说,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不是为了讨论赎金,又是为了什么?”
    男子笑的越来越没有形象,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若不是他一手扶着屏风,只怕要笑瘫坐到地板上。
    不仅他一个,下方两侧坐着的众人原本都在尽忠职守扮演雕像,如今终于也按捺不住了,尽管不至于笑的如此夸张,但还是忍俊不禁。夹杂在笑声中的,还有窃窃私语。火炼再一次成了目光聚焦的中心,他之所以没有暴走,是因为那些目光中好奇的成分占多,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恶意,这与他在妖委会的经历截然不同。
    大概因为他们是同族,相同的血脉,维系彼此的力量尽管无形,却也坚不可摧。
    几乎笑岔气的男子拍了拍胸口,好歹缓了缓。“你真的误会了,我说的正事是——你来了这么久,我居然忘了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火炼狐疑。
    男子陡然端正了神色,看起来竟然严肃无比。“你不用介绍自己,我了解你。甚至可以这样说,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一些。”
    这话说起来十分拗口,听起来倒并不难懂。火炼有一种被剥皮拆骨被人完全看穿的感觉,十二分的不舒服。作势就要反驳,可是几次三番试图张嘴,最后又被某种难以形容的原因给挡了回去。
    就在火炼挣扎是不是要在言语上针锋相对的过程中,对面的男子已经朝着他深深弯腰,一揖到底,方才的严肃又一次演变成了毕恭毕敬,“楼家现任家主楼澈,见过大人。”
    “楼家?楼澈?”并非火炼故意装傻,他是真的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
    轮到男子——楼澈惊诧了,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自己还在弯腰行礼,慢慢直起身子,却不知该怎样解释当前的状况,只好十分生硬的问道,“你不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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