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接风洗尘
    朝会未散,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得到便被留下的众臣,以及不明就里被皇帝点名,只好硬着头皮亦步亦趋跟上的小白,这两者之间,很难说清究竟谁的心情更加忐忑纠结。
    朝会那边倒不用担心,今日最重要的议题便是封赏,尽管结果不是那么皆大欢喜,但好歹算是已经结束了,待会儿自然会有人去传达皇帝让大家散场的命令。
    反而是小白,心中充斥着对未知的茫然,他甚至怀疑皇帝已经后悔自己的赏赐,既然收回去有伤颜面,倒不如直接把他这个大麻烦杀了干脆。可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依然还是一个死胡同,他是什么身份,即使皇帝看他碍眼了,也用不着亲自出手取他的性命。
    前行的方向并非出宫的路径,反而越走越深,一路上分花拂柳,抬眼随便望哪处一望,皆是能够入画的美景。只可惜小白无心欣赏,他怀揣着满腔的不安,每一步迈出去都是无比机械与僵硬。
    在前面带路的曦冉,既不停步也不回头,然而还是将奚落的意思表达的十足十,“之前不是一直很厉害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怕了?”
    小白很想声明一句,他不是害怕,而是慌张。可是转念一想,难道慌张就不丢人吗?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算了,已经到了。”
    顺着曦冉手指的方向,有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八角亭。亭子结构小巧,看起来无比精致。只是那斜斜扬起来的檐角又带来几分展翅欲飞的洒脱。至于垂落而下,随时在微风中浮动的青色影纱,则又添上几分温柔旖旎的气息。
    小白自从被曦冉从祭坛上强行救下之后,便算是一直在宫中长大,只可惜贫贱的出身摆在那里,这让他一辈子都学不会那些奢靡的享受。可是看了眼前这座八角亭,还是不得不承认其设计精妙。
    这些是曦冉准备的吗?如果是他,堂堂一个皇帝准备这些来做什么呢?
    曦冉的嗓音听起来相当不自然,甚至隐约含了一缕埋怨,“你初战告捷,算是给你接风洗尘。本来想着在正式的赏赐之前,先私下为你庆祝一下,谁知你这家伙一回来就钻进废宫那种鬼地方。”
    我去那里,是提醒你,也是警告你。曦冉,你必须认清楚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小白了。你放我出宫,可我却并非妖兽贵族,海阔天空不会让我心境宽阔,相反只会让我的心胸更加狭隘逼仄。我以为昨晚相见之后,你不会容许我继续活下去。可不知为何你竟然没有动手,那么曦冉,我便当做你是默许我一切的所作所为了。
    ——这番话在小白的心里不断盘旋打转,好几次便要因为赌气冲口而出,但到底还是被硬生生的忍住了。
    小白不赌气,却不代表另一位不会。显然新晋的白将军在大朝会上耍弄的那些手段还是将皇帝惹怒了,之前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如今没有外人却懒得再压抑自己。
    曦冉也不再打招呼,率先一步往八角亭而去。
    亭子虽然没有建在高耸入云的地方,可也并不算低,偏偏还没有小径或者石梯能够通上去。
    这对于曦冉而言当然并非难事,他甚至都不需要幻出翅膀,略微调动一缕微风,整个人已如同仙人一般冉冉而上。不过他却没有考虑人类的小白要怎么办,不,或许他考虑到了,只是故意不出手相助,非要看他出丑不可,以示惩戒。
    亭中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精致菜肴,还有醇香四溢的美酒,光是看到这些东西便看得出曦冉是什么用意。
    此刻,要为小白接风庆祝的想法是真,但是心头的愤懑不快也是真。于是上了八角亭之后,曦冉便自顾自的坐下,顺手还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就这么摆出了自斟自饮的架势,至于小白要如何上来,他仿佛半点儿都不关心,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然而,是否亲眼看一看都并不重要,只需一缕神识,方圆之内一片花叶掉落都无法超出他的感知。
    小白并没有抱怨不公平,他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是闷声不吭的往上攀爬。在许多险峻陡峭的地方,他不得不手脚并用,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是随着体力消耗,到了后面,他很难再继续维持呼吸的节奏,尽管他也努力抑制了,但间或还是有那么一两声粗喘。偶尔因为用力过猛,踩踏引起石块脆裂,“咔哒咔哒”一路滚了下去。
    所有的动静,不管是大是小,曦冉都听见了,但他依然选择充耳不闻。
    终于小白上了八角亭,他仿佛生怕被嫌弃一般,并不马上走到桌边,而是站在一个角落,低头仔仔细细的拍着身上沾染的尘土。
    一杯酒递到了眼前。
    小白微微错愕,抬眼迎上了一双好似晶石琢磨出的金瞳。对方端着酒杯的手正递到他的面前,澄澈的酒液中也映出他的影子,无比艳丽的一张面孔。小白心如擂鼓,一双眼睛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最后只能将抬起一半的头颅又深深的垂了下去,下颌已经死死的贴着衣领。
    视线陡然变的狭窄,只能看见脚下的一小片土地,隔绝了那张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面孔,小白反而自在了不少。这才伸手要去接那酒杯,可不知对方究竟哪根筋抽了,明明是给他倒的酒,曦冉竟然在最后一刻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玩苦肉计还玩上瘾了?从中尝到了甜头是吧?所以认为这一招很好使?”
    曦冉的诘问冷不丁的钻入耳中,引的小白禁不住战栗了一下。作势要去端酒杯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前进不是,后退更不是。
    曦冉看了一眼对方因为攀爬而弄劈的指甲,声线更冷,“这么一座小山,一抬腿就能爬上来,你居然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不相信你如今的功力已经退步到这个地步。”
    小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这一位的心情欠佳看起来是如此明显,他总不能上赶着撞刀口上吧?能磨蹭一刻算得了一刻。再弄上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对方心中一软,说不定又会像大朝会上一样让步,那么他这一关便可以顺顺当当的应付过去了。
    然而,之前还管用的苦肉计,怎么转眼之间便失效了呢?
    越是看小白指尖的血线,曦冉的气就越是不打一处来,谴责起来竟然没完没了了,“脏兮兮的一双爪子,也不用吃饭了。什么时候去洗干净,什么时候再回来。”
    多少还是能听出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但这一回不管怎么看都是小白自己理亏,既然是他自己做过了头,当然也只能他自己来弥补。也不多话,只是应了一声,“是。”他记得山下有一条小溪,干脆就去那里洗手好了。
    手臂在栏杆上撑了一下借力,小白正要往下跳。
    “等等!滚回来!”
    指使别人找地方洗手的人是曦冉,半途加以阻挠的人也是曦冉,其善变的速度简直叫人应接不暇。小白愣了一愣,好歹没有傻的无可救药,当即将洗手的那一茬抛到九霄云外,一步蹭着一步向石桌的方向挪了过去。在半道的时候,小白还不忘把双手背到身后,没有别的可用之物,他便用衣衫的后摆擦了擦手上的泥土。
    见对方到了跟前,曦冉懒得开尊口,只是用下巴颏点了点对面的石凳。
    明白将这位皇帝明里暗里都得罪的不轻,小白不敢再有半分反抗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坐下,双手叠放在膝头,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被曦冉从祭坛上救下来的场面。正襟危坐的小白,仿佛还是曾经那个捡回一条小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小小少年。
    只可惜,回不去的东西就是回不去了。哪怕举止动作可以伪装,但是嵌在眼中那一蓬被野望所点燃的火却不是轻易可以扑灭的。
    在大朝会上当着众臣的面,小白明明还可以将野心勃勃的火焰压抑到最低限度,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可为何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火焰中就像是被浇上了一盆不知名的油,旺的不能再旺。
    既然不能控制,那么他只能低头掩饰。
    “我确实在故意隐瞒身手。”坐了一小会儿依然听不到曦冉说话,小白只能艰难的寻找一个话题。
    他的耳中充斥着曦冉不断自斟自饮发出的细微声响,从壶嘴里流淌出的酒液,掠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注入酒杯。尽管小白低头看不见这一幕,但美酒在杯中泠泠作响,每一下轻微的响声都要狠狠的在他心尖撩拨一下。
    持杯的手指,如玉石雕琢出的指节,应该比瓷杯还要白上三分,细腻三分;
    沾了酒液的唇,色泽应该比平素看起来更加温润;
    还有……
    曦冉还是不接话,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小白硬着头皮继续,“但我隐瞒身手却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想太引人注意罢了。其实就算我用上全部实力,依旧无法与妖兽抗衡,而如果将这些掩饰下来,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够救自己一命。”按照本意只是打算好好解释清楚,只要能够安抚对方的不快,哪怕说上几句软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话题才到了一半居然已经演变成了自嘲。
    攥紧的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带来的锐痛好歹让小白清醒了些,用来解释的那一篇腹稿已经不翼而飞,他只好苦笑着说道,“曦冉,我会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即使我有心隐瞒,又能骗你什么呢?”
    关于他直呼他的名字这件事,光是君臣有别这四个字压下来已经足以让小白付出生命的代价了。只是曦冉本来并不十分看重那些繁文缛节,而且小白也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时候才会直呼他的名字,每逢此刻,总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郑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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