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字是随着叹息一道呼出来的,倘若不是小白足够专注,肯定会错过。曦冉轻轻的说,“我听。”
    “我不会拯救妖兽!你们一族的死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我还是人类,妖兽的灭绝只会是我心心念念期盼的结果。我不仅不会出手相助,而且我会竭尽全力促成那一天早日到来!”小白说的很快,没有经过任何思量,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中途他甚至不敢稍作停顿,他怕自己一旦慢下来,有些话或许就说不出口了。
    曦冉却是平静,眉目、鼻梁、嘴唇……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不像是活生生的血肉,而不过是一块永远不会被外界所打动的玉石。恰恰正是这种凝固,让他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妖兽天生容貌非凡,而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是直到这一刻,曦冉与生俱来的美貌才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小白的眼前。
    小白心慌了。他惊诧于对方的姿容,也惊诧于对方的平静,太多值得他惊诧的理由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差一点就要落荒而逃。
    小白甚至忍不住怨天尤人,他痛恨为何自己生来不是妖兽?假如他的身上流淌着与曦冉同样的血液,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辅佐他,也……亲近他。
    妖兽气数将尽的秘密,曦冉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如果他也是妖兽中的一员,能得到皇帝如此信赖倚重,将是何等的光辉荣耀。
    只可惜,他只是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白子。
    “你以为我听了你的答复后,会惊诧会后悔会难过吗?”曦冉回望对方,目光澄澈如同一面镜子。小白从他的眼中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五官形态纤毫毕现,甚至就连他此刻的惊慌也一点不落的倒映在对方的眼中。
    此刻的曦冉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王者,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但同时又不乏独特的包容与悲悯。“你一出生便决定了你的立场,我从来没有指望你放弃人类的身份。”
    “那你还将这一切托付给我?”小白是真的迷惑了,或许很多很多年之后他会明白,但此刻则远远没有达到理解的境界。
    “我问你一个问题——当有一天你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会将所有的妖兽赶尽杀绝吗?”
    当小白听清了问题的那一刻,一个“会”字只差毫厘便要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噎的他呼吸困难。
    将所有的妖兽的赶尽杀绝?也包括眼前的曦冉吗?
    “你犹豫了。”曦冉的洞察力一针见血。
    他旋即又道,“同样的问题若是换一个立场询问妖兽,我完全可以肯定会得到怎样的答案——若是杀光人类便可以让妖兽长久的生存下去,我的族人,没有任何人会心存片刻犹豫。”
    天道最不能容忍的,只怕就是这种目下无尘的傲慢与残酷。
    妖兽在这世界上生存繁衍的太久,力量强大的甚至足以干预和控制自然界。在妖兽不断膨胀的自大面前,即便是所谓的“敬畏”也不过只是虚幻的存在。祭祀照常举行,但又有几只妖兽真正将虚幻的神灵放在心上?衡量世间万物的天道,妖兽只怕也是不相信的吧?
    所以不能怪天道舍弃了妖兽,倘若妖兽与人类之中只能让其中之一繁衍生存下去,无论怎么看,弱小的人类都是更好的选择。
    天道怒火的降临突如其来,同时却又无以转圜,除了独自承担压力的皇帝之外,旁人依旧一无所知。
    就连小白在内,虽然早已知晓浩劫将至,却并不晓得浩劫的征兆早已悄然降临。而正是眼前这个醉眼朦胧的男人,独自抗下了所有来自天道的怒意。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究竟那一刻这一道脊梁便会彻底折断。
    对于真相了解不深的小白,只因为表象而恼怒,“就算我不忍心又能怎样?那只是一时的。”说他嘴硬也无所谓,他总觉得此时若不说些什么,便会落了下风一般。“你将全族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曦冉并不打算反驳,只是静静的注视对方,还是那一张仿若玉雕的面孔。只是在某一时刻仿佛掠过了一丝悲恸,然而这一瞬间过去的太快,即使近在咫尺的小白都不能确定自己当真看见了。
    也不知曦冉究竟从对面这个年轻的人类脸上看出了什么东西,他只是别有深意的勾唇笑了一下。“你说的也不尽然,与其说草率,还不如说我是在赌博。此时我的面前就只有两条路,其中之一必死无疑。而另外一条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准,或许便是九死一生吧,唯一的一线生机恰恰就建立在你的‘不忍’之上。这份希望很脆弱吗?当然。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曦冉就这么在他面前说了长长的一番话,然而无论是将其串联在一起,还是将每个字单独掰碎了解析,小白依旧什么都没能听明白。一直以来他便痛恨这位皇帝陛下的故弄玄虚,而这一刻更是愤恨到了极点。
    ————
    “火炼大人,火炼大人——”
    连续不断的呼唤传入耳中,但这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遥远,如此缥缈,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实感?
    他们呼唤的火炼大人是谁?是我吗?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两名守卫喊了半天也没能叫醒陷入沉睡中的火炼,然而时间不等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两人相互对视,彼此用眼神交换了意见。
    两人齐齐道了一声“得罪”,同时伸出手去,在火炼的两侧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举动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冒险,甚至都算得上是找死了。
    寒光乍现,由于速度实在太快,光芒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而这无比炫目的影子也就此烙在了两名守卫的视网膜上。如果要等到看清之后才采取躲避的动作,那么他们两人方才伸出的胳膊只怕已经被这寒光绞了下来。
    到底是守护妖兽乐园重地之一的守卫,常年的训练让他们具备了相当敏锐的感知能力,而且方才他们两人也只是为了推醒火炼,手掌只是在他身上一触即收。总之,种种侥幸的条件汇集在一起,好歹让他们保住了自己的手臂。
    密密实实的山洞里竟然毫无道理的起了一阵旋风,规模不大,却以火炼为中心波及到了周围。
    两名守卫衣衫被撕扯的稀烂,这还不算,其中头发略长的那一位,鬓边的一缕长发竟然被齐齐的切断的一截——若是再偏上分毫,被切断的就是他的脖子。
    两名守卫惊魂难定,可也不敢再采取任何动作,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战战兢兢的僵在原地,生怕再招来什么新的危机,此时此刻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块岩石。
    火炼总算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像是抬头看了看岩壁上昏暗的火把,尽管同为照明工具,但其简陋程度实在无法与梦中的红纱宫灯相提并论。
    他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与此同时,在洞里肆虐的旋风悄无声息的停了。
    两名守卫决定泰山压顶般的威慑力终于消散,试探着开口,“火炼大人,你醒了吗?”不过问虽然问了,但还有着相当明显的犹豫与不确定,方才确实被吓得不轻。
    “这里……”毕竟是靠着山壁睡着的,姿态憋屈,地上又不断泛着湿冷的气息,这么被硬生生的吵醒,火炼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酸疼的。想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连动一动脖子都极为困难。
    悬崖上的八角亭,山腹中的秘密洞穴;熟悉亲密的对饮之人,面目陌生的山洞守卫;截然不同的场面在火炼眼前轮番上演,他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火炼大人,你是来见凌纹大人的,他已经醒了,正在房间等你。”也并非这两名护卫擅于察言观色——成日里守着这么一座人烟罕至的洞窟,实在不可能有什么机会让他们锻炼体察人心的本事。之所以一眼就看出火炼所需,他们不过是私心作祟,只想着赶紧将这位火炼大人打发走了,免得不知道怎么枉送性命。
    说起来这并非火炼大人头一回来此,上一次在未希小姐的引荐下前来借乐园令,当初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咋咋呼呼的话唠,何曾如此可怖?
    经过对方的提醒,火炼终于想起来了,他与未希兵分两路各自为明天的到来做准备。他来面见凌纹,是希望得到此人帮助。只是时间不凑巧,凌纹还陷在昏睡之中。
    关于这一点,火炼认为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只怕极端不容易。凌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数日之前每天还有两个小时让他处理各种事务,如今竟然连这个都不能保证了,而且清醒的时间段也不再有任何规律可循,只能是什么时候赶上了什么时候谈论正事,一切全凭运气。
    当凌纹昏睡之中,绝无将其唤醒的可能。
    所以之前火炼才别无选择只能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待,至于是何时睡着的,他着实没有半点儿印象——莫非这山洞遭到了睡神的诅咒?再不然他就是被凌纹传染了,以后也要一天睡上二十多个小时?
    火炼一路往凌纹的房间走去,走过那一排沿着山壁挖掘出来的囚室时,他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曾经被他忽略的一个细节陡然浮现眼前——
    上一次他们一行人从这里通过的时候,白昕玥忽然变的极度紧张,甚至连身体都陷入异常的紧绷的状态。
    在数千年前,妖兽还极为鼎盛的时代中,这些囚室正是用来暂时关押被选作祭品的白子。若是从这一点来考虑,白昕玥当时莫名其妙的紧张倒也不是不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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