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仔细的将自家哥哥的面部表情扫描了好几遍,可凌章还是判断不出更多的细节,他甚至无法判断凌纹这个满是抗拒意味的表情究竟只是单纯不喜欢方才有些恶意的措辞?亦或者,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情感层面不容许继续设想下去。
    这一次,凌章终于没有再继续拐弯抹角,早已成型的答案如同巨大的冰块一般砸了下来。“火炼,正在想方设法调查‘叛徒’。”
    “叛徒?”这着实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词汇,仅仅只是在唇齿间轻轻滚了一遭,凌纹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每一根经络血管,里面统统塞满了又扎人又刺骨的冰渣子。
    “如今的妖兽一族早已不复当年,在妖委会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过活,每一天……每一分钟的生存都像是讨来的一样,在这种环境下,有那么一些族人投靠人类,也不是不可能的。”也只有凌章这种习惯于以恶意揣度他人的家伙,才能够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凌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对方仿佛在向他暗示,叛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有可能有条件,他凌章也会走上这条更容易生存的道路。
    第172章 第172章—怀疑对象
    常年的病痛折磨让凌纹说话时总是气若游丝的状态,可是这一回的沙哑却是因为极度的紧张,以及一丝丝心灰意冷的衰败,“叛徒是谁?你认为叛徒是谁?”
    “这问题似乎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我们那位伟大的火炼大人,他正在怀疑谁。”完全是依据习惯,凌章的唇角勾出戏谑深重的笑容,是那种让人随便瞥一下就感觉眼睛被刺伤的尖锐表情。
    不过,笑容刚刚形成,凌章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对面的人是谁,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收敛回去,顺理成章的放松了面部线条。“按照我的分析,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符合‘叛徒’的身份。”
    这话听起来真是要多不顺耳,有多不顺耳。但是,事实不正是这么一件讨人厌的东西吗?它总是以一副遭人厌弃的模样出现,可是,那些却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让人再不喜欢也只能被迫接受。
    片刻之前凌章才暗示过,从主观意识上他是很愿意走上“叛徒”这条道路的。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才能够对其他“叛徒嫌疑人”做出条分缕析的总结归纳。至于其出发点是不是带着恶意,在这个关键时刻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自己那一根早已过了保修期限的脊柱与没有价值的摆设没什么区别,但凌纹还是竭尽全力的挺了挺腰肢,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来。
    因为凌纹明白,对方痛痛快快做出这种分析的机会绝对不会太多。即使以后还有,他怕是只能躺在坟墓里听了。
    “首先,最值得被怀疑的对象应该是……未希……”凌章停顿了一下才说出这个名字,然后还十分小心的偷觑着哥哥的脸色。
    见不得光,常年只能生活在山洞里的男子,与外界的接触可以说少得可怜,用一双手的手指头就能够数的过来。然而在个位数的维系之中,未希已经称得上特殊之中的特殊了。
    每年一到两次,未希都会前往山腹密道讨要乐园令,她进入宫殿的理由也十分单纯,只是为了等一等隔着墙壁吹过来的焰尾花。因为没有别的要紧事,未希也会利用上岛的机会与凌纹聊上几句,大抵都是妖兽世界新出现的变化。
    未希与凌纹之间的关系,甚至算不上朋友。对于前者而言,大概也不会怎么将那个行将就木的男人放在心上;可是这一切对于后者终究意义非凡,尽管从来不曾说过,但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情,一直都在。
    凌章还是多少了解哥哥内心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担心这个名字会带来额外的刺激。而这种刺激,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不过,凌纹仿佛并不意外。先前凌章的看法并没有错,凌纹自有他识人的敏锐,大概在第一次听到“叛徒”这个词汇的时候,脑子里便已经自发浮现出了未希的名字。
    “未希,魅曦,她在妖委会中呆的时间太长了,而且还爬上了核心位置。光是这一点,她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已经不容易了。”不论凌纹真实情绪是怎样的,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吼叫,这般淡淡的诉说,倒还真有几分心平气和的意思。
    在漫长的岁月中,支撑妖兽全族延续的重要人物之中,据凌章所知,未希和自家哥哥都是功不可没的。
    然而,凭什么未希就能供职于妖委会,安安稳稳的当她的名誉主席,当她的档案部部长?而凌章却只能终日里陪着地沟里的老鼠?
    明明是同样的职责,可是把它们背负在身上的时候,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重量。
    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区分?这公平吗?
    不!当然不公平!
    不公平最终成了凌章心中的一根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千年来他所有玩世不恭的状似妖魔般的生活状态,都是拜这根刺所赋予。
    尽管也生活在乐园岛上,几乎不曾踏出岛屿半步,可是对于本来应该分担的职责,凌章却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凌章杀人取心,只为了保持自身的健康。同时将住处折腾的如同妖魔聚集的盘丝洞,夜夜笙歌是否当真为自己所喜,他也并不如何在乎,需要的只是这一份热闹罢了。
    既然未希可以过的无比滋润,他为什么不行?他曾经的主子大祭司要他如同苦行僧是一般坚守,可他就是不愿意,就是要与那可恶的女人对着干!灏湮无法赋予他愉快的生活方式,这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去创造这一切。
    如果一个人的思想中塞满了恶意的因子,即使他本人有意识的抑制,但依然难以全盘遮掩。凌章并不希望把自己恶劣的一面全部展现在哥哥面前,可关于未希的话题已经还是拨动了他心脏里的那根尖刺。
    被扎了一下的男人当即出现应激反应,“未希的地位来的十分不正常,或许只有‘交易’才能够解释这一切。如果我是火炼,大概也会把大部分注意力锁定在她身上。”
    几千年来兄弟两人都未曾见面,更不要说什么对话了,上一次见面就是凌章去山腹密道接人的时候,也是唯一的一次,由于太过稀少珍贵,他们少不得把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记下来。
    凌纹记得自己在上一回的谈话中,曾经为未希辩驳过,直言她只身一人在妖委会中挣扎求存的不容易。可是这一次,凌纹忽然并不想说这些,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违背自己心意的接受了“未希正是叛徒嫌疑人”的这一推断。
    “其他还有谁?”为了转移话题,凌纹追问了一句。
    不过很显然,凌章还沉浸于“不公平”的愤恨之中,差不多什么都没能听见,下意识的呢喃一句,“什么?”
    即便还在久远的过去,凌纹也很少对自己这个性情古怪的弟弟流露多少温柔的表情,然而这一次,耐着性子,放柔语调,凌纹发现要做到这一切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困难。“符合叛徒条件的,应该还有别人吧?如果只是未希一个人被怀疑,总不至于让你如此担忧。”
    既然被看出了潜藏的担忧,凌章索性也不继续藏着掖着了,“被怀疑的,还有我们两个。”
    这一点倒是没能想到。凌纹难免有些惊诧,瞪大的眼睛里连带瞳孔都张开些许。
    凌章解释,“你大概是被我连累了,谁让我上一次试图杀了火炼大人呢?尽管最后未遂,不过也算是动机确凿,洗刷不干净了。”
    试图杀了火炼?凌纹费了一点功夫才真正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就蒙了,又惊又怒,“你!你……你疯了!!!”好不容易才算平和一些的情绪陡然变得更加急躁,凌纹差一点就要撑着树干站起来。
    凌章连忙出手在对方肩头按了一下,当然了,他不敢也无需动用太大的力气。在身体素质方面,根本无法与任何人抗衡的凌纹,不得已再一次跌坐在柔软的草甸上。
    然而,即使是从下往上,也并不影响凌纹的目光中充满谴责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才是当哥哥的那一个,从他们两人的出生顺序上面,似乎已经决定了在两人的这辈子里,谁将会操更多的心。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什么好值得担心的。”凌章漫不经心的解释了一句,同时也暗自庆幸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给对方——尽管他也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挑衅借口,火炼正在乐园岛上遇刺,这件事的恶劣程度肯定能将常年躲在山洞里的哥哥逼迫出来。
    凌纹面无表情。时过境迁?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他们兄弟两人事后没有被问责,或许应该归功与火炼的大度。
    皇帝曦冉在面对臣下刺杀的时候会采取怎样的处理手段?凌纹并不清楚,毕竟那时的他还过于幼小,根本看不懂那些明里暗里都复杂至极的争斗。
    不过,至少如今这位领导者,在对待属下的态度中充满了宽容。
    可是,这么一个宽容的上位者,怎么会突然开始清查起叛徒呢?而且还是在这个两军对垒,容不得任何分神的关键时刻?
    “其他还有谁?符合‘叛徒’条件的,总不至于只是未希小姐以及我们兄弟吧?”纵然感觉无比奇怪,但是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凌纹已经从千丝万缕的线条中抓住了最为核心那一根。
    凌章笑了笑,笑意之中的含义似乎相当复杂,以至于连带着他的面部都出现了些微扭曲。他忍不住在想,阿纹不愧是阿纹,他独有的那一份敏锐并不会因为数千年不见天日的生活而被消磨殆尽。
    或许,当年灏湮那女人在挑选意志继承人的时候,便看重了凌纹的这一份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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