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眉冷对的火炼半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怒火照样还是不合时宜,毕竟他的怒气来源并非双方对峙的立场,说白了,只是为了自身“权利”受到侵害,所以才忿忿不平。
    其实也不能说火炼公私不分,但凡有情有欲的生灵,谁能保证能够真正分清这两件东西?公私之间,从来都不曾存在明晰直白的楚河汉界,说起来,不管是大义,还是小爱,终究都是一个人做出的抉择,两者相互渗透掺杂,或许能够分出一个轻重,可是谁也不能将两者彻底撕裂。
    公与私分得清清白白,那完全只是理想化的幻觉。
    洞察力敏锐的白昕玥当然不可能错过火炼方才的一番心思,他明白,自己是喜闻乐见的,自然而然的耐着性子解释,“你继续滞留下去会有危险。哭墙对你的影响力非同凡响,先前因为你处在昏迷中,我不敢带你走得太远,现在既然醒过来了,最好赶紧离开这附近。”
    白昕玥所言不假,尽管他们已经离开了哭墙的墓道,但若是侧耳倾听,幽幽的哭泣依旧不绝于缕。尽管火炼不至于再一次被刺激的几近呕吐,可五内不宁的状况还在持续,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不过,火炼的脑子还保留着一分灵敏,他听出了什么,“哭墙是对所有人都有影响力?还是只针对我一个人?”问完之后也不等对方回答,他直接把手按在了白昕玥的胸口,试探其心跳有没有出现紊乱的迹象。“你现在难受吗?”
    对于不能回答的问题,白昕玥也没有什么新办法,故技重施的直接跳过。他顺势揽住火炼的肩膀,只说了一个短句,“先离开再说。”
    两人距离一下子缩至最短,尽管火炼并非存心,可是余光一瞥之间,还是掠过了白昕玥手臂上的伤处。火炼陡然想起巨狼霜天突然发难,咬伤白昕玥的那一幕——或许也不能说是陡然想起,火炼对此一直都是耿耿于怀,只要一丁点儿诱因,这件事便陡然冒了出来。
    贯穿伤本就难以治愈,况且还伤在活动量极大的手臂上面,短时间内指望伤口愈合止血根本是不可能的。白昕玥对于自己也当真敷衍,没有上药,只是用布料胡乱在衣服外面缠了几圈,鲜血早已浸透了衣料,他也浑然不觉。
    当然可以拒绝白昕玥的提议,同时也可以挣脱,可是当火炼瞥见这一道血迹斑斑,忽然什么都做不了了。好吧,他的本意也是打算向离开再说,毕竟震荡的内腑实在是难以忽视的折磨。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期间火炼不止一次拒绝另外那人的搀扶,但是一意孤行惯了的白主席哪里会在意旁人的想法,自顾自的拦着某只火鸟的腰肢,丝毫也不打算撒手。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这应该不算是个愉快的话题,但火炼觉得沉默寡言的气氛更加难熬。况且,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有些事拖一拖或许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件显然是拖不过去的。
    “如果我说,我打算要去主墓室,你准备怎么办?”白昕玥反问,语调听起来满不在乎,可还是隐约透露出一股认真严肃。
    在火炼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这更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再蠢也看得出来白昕玥要去主墓室不是为了游览,就算白昕玥忽然从一军统帅成了无所事事的大闲人,可坟墓这种地方也不是游人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白昕玥别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去主墓室,想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一个目的了——
    盗墓。
    从理智考虑,火炼理所当然认为应该阻止,倘若他本人当真就是曦冉,这不让纵容旁人掘自己的墓吗?退一步说,他与曦冉没有半毛钱关系,那一位也曾是妖兽一族的皇帝,任何一个族人都有职责维护其尊严。
    从情感考虑……火炼还没来得及想到这里……
    “谁在那里?!”火炼厉声喊了一嗓子,他只是隐约瞥见了一团偌大的黑影,其实并没有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今日仿佛是他的黑道日,各种要命的刺激下,他自觉还能维持当前的状态已经实属难得,只不过多少有些草木皆兵。
    忘了片刻前还在与白昕玥讨论艰难的话题,火炼下意识的偏头去看对方的表情,带了几分商讨的意思。就见白昕玥也皱起眉头,无疑也瞥见了前方的影子。
    有些事情正是如此,忽略过去便是无关痛痒的小节,可若是细细思量,则难免勾起恐惧。火炼忽然意识到当前的环境根本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自己是妖兽,目力可以不受环境影响,但白昕玥不是呀,他为何也能看得清楚?
    对了,从刚才白昕玥把他唤醒开始,似乎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受到昏暗影响的状态。
    早在两人还住在白楼的时候,火炼便真心认为这位白主席心思深沉没个阴晴,如今更加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看不透的家伙已经成了谜团的代名词,笼罩在白昕玥身上的迷雾简直比翎篁山上笼罩的那些还要更加浓烈。
    忽然之间也失去了询问的欲望,也不是说火炼彻底不在乎了,可是问题一旦堆砌的太多,简直不知该先从哪一个问起,在这种情况下,换了谁都难免罹患选择恐惧症。
    撇开烦人的疑惑,火炼继续往前,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那团黑影的真相,即使这是蛰伏于黑暗中的敌人,火炼也不准备后退。倒不是说他忽然之间变的艺高人胆大,可是想想后面的更加诡秘的哭墙,武力的正面对抗明显要更加合心意一些。
    可是还不等踏出两步,一条手臂已经挡在前面,此地没有外人,这手臂来自于谁,当然不言而喻。火炼想要抱怨几句,然而却从对方那个阻拦的姿势中看出了几许“保护”的意味,于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若说是保护,似乎两个人的身份也有些对调了吧?妖兽与人类先天的实力对比,根本就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单说眼前这根手臂吧,光是火炼动一动意念,只要一片锐利如刀的风,便可以将其斩成两段!
    但他为什么不动手呢?只是任由白昕玥这么挡着?
    这对于火炼来说似乎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只不过白昕玥的语气却与温和无缘,依旧如常理一般带上了几许命令的口吻,“胡乱瞎跑之前,也先看清楚了再说!”盲目冒进最容易招致危险,而某只火鸟在这方面总像是少生了一根筋。
    火炼闻言定睛细看,终于明白白昕玥要让他看清楚什么——原来,相似的黑影还不止一团,一左一右,成双成对。
    可怕的东西成了复数,火炼反而不紧张了,很简单,那分明是一对雕像。妖兽一族雕刻技术的精湛程度,早在乐园岛神道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矗立于神道两侧的妖兽侍卫,历经数千年风雨依旧威风凛凛。相比较起来,眼前这两座雕塑,精巧程度更甚,但不知为何却给人阴森森的印象。
    或许是受到墓道环境的影响,也或许是雕塑本身的形态过于吓人。
    不怪在一开始打眼的时候火炼会将之看成不详的黑影,三人高的雕像通体用了黢黑的石料,这种阴沉沉的色泽几乎已经成了此地的标准色,从上面的广场到墓道内的墙壁,无一不是这样。不过这倒也十分应景,既然是墓地,总不至于处处色彩妍丽,光鲜明媚吧?
    雕像下半截做蟒蛇形态,刀工细腻的鳞片按照一定规律以此铺陈开来。蛇身粗壮,看这副体型,像是黄羊一类的动物,怕是一张血盆大口便能整个儿吞噬下腹。然而,这也不能完全说是一条蛇,因为那背上赫然还长着一块巨大的龟背,蛇腹下方还伸出了六只龟足,足上竟还有爪。在工匠鬼斧神工般的技艺下,竟然将石刻的爪子磨砺出类似锋刀般的效果,片片寒光凛冽。
    初初的眼熟过去,火炼很快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乐园岛秘境地板上的那一副血画之中,四兽这一不是正好长了这副模样吗?当时看了画面已是毛骨悚然,如今画面变得立体高大,更是让人畏惧不已。
    “四大家族之一的玄蛇。”上一次看见时,白昕玥什么都不曾说过,今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主动说明。
    火炼正要为对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心表示感谢,不管怎么说,实在太意外了。可还不等火炼找到合适的措辞,却听白昕玥念了一句——
    “奇怪。”
    这两个字本是白昕玥的喃喃自语,并非说给火炼听的,但是架不住妖兽听力的敏锐,原本只是含义不明的一个词语,但火炼的心脏竟然突的跳了一下。
    第204章 第204章—再现
    纵使玄蛇雕塑可怖,但那也只是视觉上的,别说火炼此等血统高贵的妖兽,便是位卑低下的那些,也不会当真被吓着。火炼最初的心惊,也只是因为这东西出现的突然,如今看过两眼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倒是白昕玥方才念叨的“奇怪”两字,很值得推敲回味。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再要抓住蛛丝马迹将会变得千辛万难,关于这一点火炼已经无数次证实过了,这一回既然被及时发现,火炼势必要好好想一想究竟奇怪在哪里。
    既然是两尊塑像挡在前方,白昕玥此刻盯着的肯定也是这件东西。火炼也顺势看着,嘴里问道,“这莫非就是镇墓兽?”
    如此说来,再往前走,就快要进入主墓区了。对于妖兽的殡葬规格,不学无术的火鸟实在是一窍不通,更加不知道皇帝的陵墓占地几何,其中主墓区又如何宽广。但他还是不由奇怪,为何没有见到未希所言的“丹药房”?之前她指示的路径都没有半点儿差错,莫非在这个关键之处,竟然弄错了?
    其实就算火炼此刻已经顺利拿到丹药,要怎样才能送回到未希身边,依旧还是一个颇费筹谋的问题。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既然甩不脱这位白主席,少不得还要硬着头皮一起走上一段路。
    可是,白昕玥居然在此驻足,丝毫没有继续迈步的意思。
    莫非这个眼镜男是被镇墓兽挡下来了?火炼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猜测。
    顿时,火炼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这莫非是未希那一族的原形?”得出这个推论其实不难,毕竟曾在乐园岛秘境中见过四大家族兽形的血画,未希继承其中一支的血脉,加之又不止一次见过她的蛇尾,结果也就呼之欲出了。
    白昕玥不答,眉头不展。因为两人距离几乎为零,火炼甚至能够觉察出这个男人身上肌肉的紧绷,居然像是在戒备什么。
    至于被镇墓兽吓成这副模样吗?火炼万分不解。就算这塑像外观足够唬人,但说白了也只是两块大石头罢了。莫非白昕玥当真在打陪葬品的主意,所以才会做贼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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