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的这番盘算,当然不能说是阴险,不仅丝毫也不阴险,相反,这实在称得上相当机敏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盘算,也有盘算被人看穿的可能性——
    白昕玥不是不知道“告诫”的价值,只是他并不像寻常人一般,轻而易举便被这种价值所蒙蔽。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将来可能为之付出的代价。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完全就是一个把柄,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将把柄奉送到别人手中。尽管从当前的相处局面来看,双方还称不上敌人,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倘若有一天这两个女人在交战中落了下风,但是却要求白昕玥放她们一条生路,只怕他也很难拒绝吧。
    白白送人一个弱点的行为,也许有的人会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但白昕玥绝不会给自己将来的计划埋下如此不安定的隐患,他没有给四小姐再次开口的机会,先一步说道,“其实,这眼线的身份并不难猜。”
    四小姐愣住了。尽管今天她数度陷入惊诧之中,但是之前每一次惊诧的程度都赶不上这回。
    这条眼线的身份神秘到了顶点,直到蔚云非破釜沉舟动用的时候,她也才刚刚知晓。毫无疑问,这是蔚云非手中一张王牌。四小姐作为蔚云非的契约兽,可以说与之朝夕相处,连她都无从接触的核心秘密,白昕玥一个外人,即使有心探查,也不应该突破这密不透风的防范措施。
    然而,白昕玥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又不像是故弄玄虚。他实在太过从容,倘若不是绝对的自信,又怎么能够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从容?
    四小姐的思维一下子陷入矛盾,她无法立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轻轻咬着下唇,静默不语。
    “是徐新吧。”白昕玥揭露了谜底,然而,用的却并非是揭露谜底时应该具备的语调,实在是太平静了,哪怕说一句“呀,怎么下雨了”,似乎都比这一句更有感情色彩一些。
    四小姐差不多连惊诧都顾不上了,她本人将“徐新”这个名字当成一块筹码,一块分量十足可以牵制白昕玥的筹码,然而,本该与之休戚相关的白昕玥竟然摆出这样一副波澜不兴的态度,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名字对于白昕玥而言,一点神秘感和新鲜感都不存在,别人认为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可他本人却认为这连一个小谜语都算不上。
    白昕玥竟然主动承担起来解释说明的任务,“这真的不难猜,在我身边跟的最久的人,也就是一个徐新了。”如果说火炼在判断谁是叛徒的时候,还有一个二选一的问题,那么他连这个麻烦都没有。
    四小姐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白昕玥的判断依据。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可是,未免太残酷了,居然一下子就怀疑到了跟随自己最久的属下身上,白昕玥这种思维轨迹着实令人心寒。
    虽然白昕玥在此时叹了一口气,仿佛表达了些许遗憾,但他脸上真的没有太多情绪,实在看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无法得知他此刻是怎样的想法——因为徐新的背叛而感到难过;亦或者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好借此机会将身边的垃圾清理干净?
    像白昕玥这种人,当然不会将自己真实想法展现给别人看,他反而在此提供了一个佐证,“在此之前我本来一直有个疑问,那位神秘的释先生究竟是如何与楼澈接触的?狩猎季之前,楼澈一直藏身于雪山,深居简出。狩猎季开始之后,他立刻转移到了乐园岛,其行动轨迹可谓简洁明了。按理来说,并没有给释先生任何可以将其策反的空当。”
    关于这些事,缇娜夫人明面上也是妖兽组织的一位支部长,自然很清楚,一边听着白昕玥分析,一边不由自主的点头。
    白昕玥接着道,“按照这个思路考虑,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徐新,是楼澈在这个阶段唯一接触过的外人。当时我身受重伤,火炼别无选择之下,只好将徐新这个医生一并带上了雪山。”
    “白主席思维缜密,我深表佩服。”四小姐最后不得不说出这话。尽管她也明白,实际上供白昕玥做出判断的根据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这么直白,但那些东西,白昕玥摆明了不会多说,她追问也是无用。总之,既然白昕玥凭借一己之力得出了答案,那么她的筹码已经变得一钱不值。
    一场交易,并没有被真正摆到明面上进行,只是你知我知的几句暗中交谈,就已经宣告破产。
    交易对白昕玥而言,制约大于好处,谈崩了当然符合他的利益。而且,四小姐已经适时服软,他更加没必要得理不饶人了。于是也很礼貌的回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四小姐的善意,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加以报答。”
    四小姐只能回以苦笑。虽然这也算是一句承诺,不过比起她期待中的那一种,这毫无疑问只是空头支票,最后是否真能兑现,还要看到时白昕玥的心情如何。
    从双方见面开始算起,几乎所有谈话的节奏都掌握在白昕玥这一边,缇娜夫人与四小姐可以说是经历了一轮连续一轮的残败,到了这个地步,照理来说应该马上灰溜溜的离开才对,可是不知是否已经麻木了,两人居然僵立原地,没有动。
    这对于白昕玥而言倒是一个尚算不错的机会,“就当是礼尚往来吧,我也送两位一个建议。”是建议,而并非告诫,先不管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在这遣词造句上头,白昕玥这边显然要让人觉得顺耳许多。
    “两位今天与我的商谈,大概并没有达成预期的目的,这不奇怪,因为我们双方并非是合作的关系,能够保持互不侵扰,已实属难得。”白昕玥做出了精准的概括。双方都是明白人,说那么多粉饰太平的好听话,根本没有意义,索性摊开了说。
    白昕玥的神色中带上了一抹认真,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态度,即使后面的话逐渐变得刺耳起来,但两女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看得出来,两位希望从我身上找到突破口,从而达成你们组织的目的——尽管目前我并不确定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我还是要说,你们选错对象了。”
    依旧还是那股叫人忽略不了的傲慢,只是当这傲慢配上了自信与认真后,却不得不承认白昕玥说得有道理。况且,听听看吧,他只说并不确定,而不是全然猜不出所谓的目的是什么。
    缇娜夫人与四小姐彼此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浓烈的无奈。
    对此白昕玥来了个彻底的视而不见,继续就事论事的分析,“先不论大祭司为什么要留下你们这样一支特殊的队伍,但是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躲藏在历史的背后,可以说隐匿的相当成功。”
    这倒不是白昕玥在故意夸奖,而是他的真实感受,就拿他本人来说,过去即使很多次与这个组织有过接触,但那都只是惊鸿一瞥,只隐约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事实上,这还要归功于白昕玥对于情势的判断足够敏锐,如果他的眼光再差一点,大概连影子都看不见。
    倘若不是信物水晶坠子的出现,白昕玥料想,这一次他大概依然还是会与这个组织失之交臂。
    “据我猜想,你们会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藏匿踪迹,是因为还没有等到实现目的的机会。”说是猜想,但白昕玥出口的每一个字,无一不饱含了笃定的味道。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用再看两女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了,无奈与惊诧都不新鲜了,此刻还要再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后悔。她们当然想象得到,白昕玥得出的这些分析结果,很大一部分是基于今天的对话,倘若她们继续维持曾经的神秘感,即使白昕玥有着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突破口。
    也许,她们当真应该忽视水晶坠子的现世,那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白昕玥的分析终于到了最后部分,“过去,你们采取隐蔽的存在方式,这我可以理解。我奇怪的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半分改变?”
    白昕玥说的没错,迫于信物的压力,两女才勉强现身一见,但是她们背后的组织却神秘如旧。从当前的大局来看,又是狩猎季,又是翎篁山之战,随便哪一件对于妖兽一族都有着巨大的冲击,可这个组织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说是明哲保身,那都算是很客气的说法了。
    两女的表情变得极度难看。即使白昕玥没有明说,可那谴责之意还是呼之欲出。如果换成一位妖兽同族,她们的心情或许还不会这么复杂,顶多是愧疚罢了。但是眼前这一位,不久之前才郑重声明过,他只会站在人类那一边,如今竟然掉过头来指责她们的袖手旁观?
    “白主席究竟是什么意思?”缇娜夫人不得不开口询问了,声音干涩的连自己听起来都无比陌生。
    白昕玥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踉跄。
    不错,缇娜夫人当即踉跄了一步。幸亏旁边的四小姐反应还算及时,伸手扶了一把,不然她肯定难逃跌坐在地的命运。饶是缇娜夫人最好还是勉强站住了,可面孔上瞬间褪尽的血色,还是让她的模样看起来状似彻底的死过一回。
    四小姐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同伴的失态来推测,倒像是……像是血统的压制?但是,这可能吗?
    妖兽一族崇尚强悍的力量,信奉高贵的血统,上位者若是有心,的确可以依靠血统的优势形成巨大的威压。此乃天赋所形成的等级,谁也反抗不得。只是世界发展到今天,妖兽的血脉已经越来越稀薄,这种光是依靠意念便可以形成的压制,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远古的神话了。
    况且,白昕玥还只是一个人类,他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缇娜夫人靠在四小姐的胳膊上,费了不少力气但最终也没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她方才的亲身经历,实在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非要说的话,她像是被白昕玥的杀气彻底洗礼了一遍,他的眼神化成无数刀刃,将她从头到脚的骨头,统统挨个儿刮了一遍。
    白昕玥连装傻的余地都没有留给缇娜夫人,他在问她——既然火炼已经出现,她的组织为什么还要继续蛰伏?难道,火炼不是他们妖兽一族期盼已久的皇者吗?
    第260章 第260章—拉拢
    之前的那一道眼神中蕴藏了怎样骇人的气魄,这一点,除了直面的缇娜夫人之外,白昕玥自己肯定也相当清楚。所以白昕玥料定,刚才那无声的诘问,缇娜夫人已经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也懒得再费唇舌问上一遍,略微收敛了几许眼神中的锐利,只是往下接着说道,“我曾经与别人讨论过曾经覆亡之战中妖兽一方的败因,不得不说,天生强大的妖兽败的极为蹊跷,让人不禁考虑,除了战场上的失利之外,还有更多更深层的原因造成妖兽的败亡。”
    已经不仅仅是嗓子发紧的程度了,缇娜夫人甚至感觉到了一阵灼痛,就像是许久没有喝水,火烧火燎的那种痛。
    虽然她最后还是将一句话完整的逼了出来,可是严重变形的语调,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白主席,你这算是胜利者的傲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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