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常的日子里,妖兽各族怎么争斗没有关系,也是长久以来的传统。可是,对于大祭司的处刑却发生在覆灭之战的后半段,那个时候交战的双方,妖兽已经渐落下风,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有所感悟了,再继续内斗只会将妖兽全族置于毁灭的境地。
    尽管此刻白昕玥也在沉默,但明显与刚才不同,看得出来他正在思忖。
    路狄亚也给了他一点时间,然后才说,“关于楼天遥和魅疏这两位,你究竟想起了多少,我并不知道。不过关于这两位的记载,内容都还是很一致的——尽管他们都很在意各自分支的发展,不过对于妖兽全族的命运,还是相当关切的,据说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
    路狄亚叹了一口气,为千年前的历史欷歔不已。“这样两个人,一门心思用尽手段只为了处死大祭司,理由应该只有一个——大祭司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种族的存续。”
    才说完,路狄亚发现这话很容易产生歧义,于是赶紧又补充说明,“这个威胁,可不单单只是契约那种东西。不管怎么说,契约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开发的,再也没有人比皇帝更关心妖兽的存续。虽然我还不清楚契约与种族存续间有什么联系,但相信皇帝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而大祭司对于妖兽的威胁,则是因为她本身,或者说是因为她独特的能力。”
    “独特能力?”白昕玥终于重复了这四个字,无疑在表明,他对此有了浓厚的兴趣。
    路狄亚又是一阵狠命的抓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找上了一个费劲的差事,怎么关于大祭司的这一切,解释起来就这么复杂呢?尽管他对这些已经够算的上很了解,至少比其他人了解的程度要深得多,但要将这一切表述清楚,还真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够解决的。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曦冉能够活到今天,并且成为了火炼?”不是路狄亚喜好从头说起,实在是别无他法,若不能追根溯源,很多东西他更加没法说明了。
    的确,白昕玥没有想过这个,他早已经做出了判断——曦冉死了,而且他还用了数千年的时光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判断。
    不过毕竟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会儿,如此重要的话题也不可能变成耳旁风,白昕玥很快想到了关键的一句,“你刚才说过,那是因为大祭司的牺牲。”
    “该怎么说呢……”路狄亚放在自己头发上的双手,已经从抓挠演变成了死拽,他也当真不怕几下用力就把自己给活活拽秃了。“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除了大祭司本人之外,谁也没有办法再追寻她初衷是什么。我只能这样猜测,至少在那个时候,大祭司希望皇帝活下来的心情应该是真实的。但是——”
    路狄亚冲着白昕玥露出一抹苦笑,“但是,大祭司也希望自己能活下来。并非是寻常意义下的活着,即使妖兽寿命已是相当漫长,可这似乎还是不符合大祭司的期望。”
    “白昕玥,我刚才虽然用了‘牺牲’这个词。可是我突然在想,如果在做某件事的时候,掺杂了自身浓烈的私心,是不是就不能算作牺牲了?”
    白昕玥没有心情回答对方,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怎么听清这个问题。白昕玥的注意力只会放在更加重要的地方,“你还没有说清楚,灏湮为什么能让曦冉活下来?她究竟用了怎样特殊的能力?”
    “大祭司能够沟通天道,这你是知道的吧?尽管已是数千年前的真相,但还是留下了不少可供推测的蛛丝马迹,由此大概可以猜出来,当初大祭司与天道做了一笔交易。”
    说到这里,路狄亚蓦地想到了一件事,“啪”的一击掌。“对了,之前你们两个不都到过月眠岛吗?那里就是最后的祭祀——也可以说是与天道进行交易的地方。月眠岛的祭台是大祭司亲自准备的,不仅皇帝可以使用,她要使用的话也同样没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那一天的交……祭祀一共进行了两场?”白昕玥极度不喜欢“交易”这个词,才说了一个音节,半途中便硬生生的改掉了。
    交易,这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曦冉为之付出的代价。
    曦冉用自己的生命,甚至于近乎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换来妖兽一族的延续。
    伟大吗?听起来的确伟大的不得了。但白昕玥还是要如此评价——这是世界上最不值当的一场交易。妖兽全族又怎么样?与之相比,依旧还是曦冉一人的性命更为珍贵。
    路狄亚终于感受到了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他终于可以节省一点口水了。于是赶忙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这些结论是谁推测出来的?”这一点自然无比重要,所以白昕玥才会放到此刻来问。
    路狄亚的脸顿时垮了下去,“你干嘛明知故问啊。我与……他可是签了契约的,有些话我真的不方便说。”
    白昕玥倒是也不再否认自己已经猜到了。“看来,真是庄锦。我真的很想不通,庄锦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扶持新贵上位,控制轮值议会,创建白衣部队,还耗费漫长的时间利用妖兽来进行大型实验……如果只是看他做过的这些人,很容易将他当成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财力、权力与武力,这些都是达成野心的必备条件。”
    由白昕玥来总结这个,着实非常合适,因为他本人曾经就是通过这些手段而达成目标的。
    但是最后,白昕玥却这般说道,“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判断的。直到刚才听了你所说的关于大祭司的一切,我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曦冉曾经留下的遗言——真正的敌人乃是“他们”。
    这个“他们”,今天终于要逐渐浮出水面了。
    本来就没有那么简单。路狄亚望着天空。对方能够明白这一点,本来是好事一件,至少没有让他白白辛苦说了半天。可是,反而是到了最后时候,路狄亚的嘴巴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铁了心不再透露一个字了。
    对此,白昕玥冷笑以对。“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别告诉我什么受到契约影响,必须要替庄锦保密之类的话。这用来当做逃避的借口还可以,但你真的以为这可以骗过我吗?说吧。你特意制造了这个单独对话的机会,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第317章 第317章—混淆
    路狄亚没有闹明白,是真的没有闹明白,怎么话题后半段的走向会如此诡异?
    白昕玥那轻轻巧巧的一个“说吧”,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恩赐一般。仿佛给了他这个开口的机会,便是天大的成全。但是这件事本身不该是白昕玥求着他,请他告知一切的吗?
    路狄亚有些不爽,尽管他自身也很明白这不过只是在闹脾气,当真半点儿价值都没有,可他依然不想那么简简单单的开口。或许,这只是他不愿屈服而已,似乎一旦先白昕玥和盘托出,他在这一场交锋之中便彻底输了。
    “你当日去了乐园岛的宫殿,但并没有使用那份让契约无效化的卷轴吧。你不仅没有用,干脆还将它毁了。理由何在?”
    路狄亚不仅没有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催促,反而突然迎来这么一个问题。都已经时过境迁了,尽管路狄亚本是这个行动唯一的参与者,但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不过,他莫名的时间很短,极短。
    白昕玥扫了路狄亚一眼,后者脸上越来越多的裂痕足以说明太多东西——说起来,今天突然重逢大祭司,最为动摇的应该就是他了。
    至于路狄亚为何会选择自己作为共同行动者,尽管白昕玥已经有了一定推测,但是按照他素来的性格,还是需要再找一些佐证。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用着急,让路狄亚毫无保留的坦诚一些事情,才是目前的首要任务。
    既然双方已经共同行动了,白昕玥便习惯于当一位主导者。他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合作者有所隐瞒,更不会给对方暗中筹划阴谋的机会。
    “我猜测,毁掉卷轴,应该也是大祭司遗命之一。对于本族代代相传的命令,你无法反抗,只能照做。但是在这之后你却无比后悔,而这份悔恨,才促使了你日后一切的行动。”
    “白昕玥,你的确很厉害,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事出突然。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居然可以推断出这么多东西。不过有一点你却说错了,我虽然悔恨无比,但卷轴已经被我亲手所毁,后悔也没有用处。我今天会这么做,理由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虽然路狄亚轻轻叹了口气,但神情却无比认真,“我只是想要救火炼而已。”
    该说意外吗?的确意外。尽管白昕玥也衷心为火炼而感到高兴,但与此同时,他却有些难以判断该不该相信对方了。
    路狄亚嗤笑,“到了这个时候,你是否真正相信我,都已经别无选择。远的不说,单是你此刻的处境,如果没有我带路,你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走出这段复杂的墓道吧。况且,你不会没有想到,如今剩下的时间当真不多了。”
    白昕玥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另外,同时白昕玥也终于想通了庄锦之前单独与火炼会面的最终目的。这也要感谢火炼对他的坦诚,将那日的谈话原原本本悉数告知于他。
    如果说庄锦的目的是为了挑拨离间,那么可以说他已经惨败。考虑到火炼与白昕玥之间的关系,让这两人反目成仇的成功率其实并不高。既然很难成功,为何庄锦还要这么做?况且是在那样的关键时刻,而且要达成单独的谈话环境,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收益要对得起付出,至少能够保证这一点,庄锦这一类人才会采取行动。既然并不指望能够挑拨成功,那么只说明庄锦还有别的重要目的。
    原来,只是为了促成火炼再一次前往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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