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希有些古怪的看了白昕玥一眼,再次确定自己果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让对方挑一个喜欢的名字?岂不是逼着对方承认自己正是幕后黑手吗?除非那一位脑子抽了,否则怎么也不会如白昕玥所愿吧。
    现实证明,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十个未希加在一起也照样不如白昕玥。
    被白昕玥认定的敌人在沉默了至少五分钟之后,这个过程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慎重的选择,要挑出一个合心意的曾用名。然后,他用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态度开口——像是坦然与释然的结合体,“那就叫庄锦吧。近来比较习惯这个名字。”
    “庄会长……”白昕玥非常配合的唤了一声。
    随后,他竟然没能控制住喉头溢出的一缕叹息。姑且不论什么释天锦、关海之类,单说他与庄锦的关系,即便算不上朋友,却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僚。曾经也携手合作了不少大事,可谓合作愉快。两人会面的时候,还不时因为称谓的问题而争执两句,一个不愿意被叫做“主席”,而另一个则对“会长”一词极端不感冒。
    而如今,白昕玥故意这般称呼,对方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了。
    庄锦点了点头,带着权贵独有的矜持。
    然后他招呼也不打,完全不怕吓着别人,开始了现场大变活人。
    即使已经有了夹缝空间的经验,见过“未希”变成灏湮,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大祭司的变化借了雾女这一形态,如同一个恍然的幻梦,眨眼就变了。可是发生在庄锦身上的变化,却像是在现成重塑血肉一般,将“路狄亚”娇小的身形硬生生的拉长拓宽,活脱脱演了一场怪诞的恐怖片。
    白昕玥却像是见怪不怪,淡淡的评价,“当时为了解开契约,路狄亚不惜自残双目,今天看来,他的举动还是过于天真了。”
    建立在血肉之上的契约,哪里有那么容易被解除?既然当初已经将两人死死的捆绑在了一起,便不是其中一人单方面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庄锦此刻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否因为刚才一番残酷的拉扯皮肉让他浑身作痛,还是说,太久没有使用“庄锦”的身体了,他正在调节状态努力适应。
    他也不睁眼,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的诉说,“路狄亚弄瞎自己的眼睛,让我不能再继续‘视力共享’,也确实给我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契约真正的意义在哪里。”
    “别说的事不关己。”白昕玥冷笑,正如他自己方才说的,对于路狄亚的死活他本人并不在意,但却少不得要替火炼过问一二。“难道不是你让契约变得更为复杂的吗?让我想想,根据一些流传下来的资料,为了让血肉的维系更加紧密,你应该喝过路狄亚的血吧,并且不止一次。”
    庄锦万分坦然的点头,分毫也不认为这种状如吸血鬼的行径饱含罪孽。他反而道,“其实应该说,是为了收集血液。这个过程很不容易,如果一次性过量了,说不定会引起路狄亚的怀疑,并且我也不能判断他会不会反弹。一次又一次哄骗路狄亚献血,过程漫长琐碎的肯定超乎白主席的想象。”
    语调平和的庄锦,如同眼前正是某次妖委会高层的会议,在场众人正在探讨一个无比麻烦的计划。兴许是因为步骤着实太难以实现了,庄锦还为之叹了一口气。
    “我好不容易赶在最后一场祭祀之前收集到了足够的血量,也借助这部分力量得以用路狄亚的面目示人。并非我自信的过了头,说真的,我方才用的那副皮囊早已经超出了伪装的范畴,即便是火炼那种高等妖兽对于属下有着敏锐的辨别能力,也不可能识破。”
    从血肉而言,刚才站在那里的“路狄亚”与真正的路狄亚,并无区别。
    庄锦忽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虹膜并非它本该具有的黑褐色,另外也有别于曾经偶尔会折射出来的淡蓝光芒。
    这么一双眼,就是无比纯粹的蓝,一点杂质都没有,几乎带有无机质的虚假感。
    视力清晰的程度有些超出庄锦的预期,他随意往上看了一眼,豁开的洞口外面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矮树,他能够清晰的看见每一根枝桠的形态。由于不习惯,庄锦还眨了眨眼睛。
    然后庄锦才问道,“我是真的不明白,如此天衣无缝的形象,白主席究竟是通过什么理由开始怀疑我的?白主席,你的怀疑究竟从何时开始?”
    第331章 第331章—浅薄
    “你是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释天锦’?”白昕玥带着十二分的故意,故意将眼前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某后黑手给一分为二。当庄锦在三言两语之间被劈成两半之后,无可避免的就露出了下方异常丑陋的内里。
    庄锦的面孔扭曲的已经变形,如果不甘的情绪到了极点,原来真的可以让人癫狂。庄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句,“两个都说。”
    尽管对方的态度与礼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白昕玥还是大度的决定不予计较。他今天扮演的差不多正是为人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避免让蔚云非做了一个糊涂鬼,而现在解答庄锦的问题,差不多也是为——
    让他死的明白。
    “一起说的话,怕是说的不清楚,我们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慢慢来吧。”白昕玥不紧不慢,先上了这么一个开头。
    “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释天锦……哦,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那时只能推测出夹在妖兽与人类之间的,还有一个第三方。不过具体是何人,当时掌握的情报还远远不够,而你,的确称得上是藏匿高手。”
    庄锦没理会对方戴着恭维帽子的讽刺,他冷冷的道,“第三方?当年的战争是你们打的难分难解,什么时候关第三方的事了?”
    “一开始不就与你们相关吗?”白昕玥答的无比轻巧,仿佛这只是个一加一等于几的简单问题,根本不值得探讨。
    庄锦笑的冷嘲热讽,摆明了不相信。
    “平定风钩山叛乱之后,在大朝会前夕,曾经有人打着我的名号给一众朝臣送上厚礼进行贿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其中一名受贿人的名字应该叫做桑牧安。”
    笑容里的嘲讽变得更加浓烈,像是有谁在庄锦的唇边画出了一个锐角的符号。“打着你的名号?难道那些不是你派出的使臣?目的在于第二日的大朝会上能够得到更多的封赏。”
    仿佛认为对方说的很有道理,白昕玥甚至点了点头。“听起来合情合理,而且很多人,包括收礼的那些家伙,只怕都这么认为。不过很可惜,我还做不出那样……的勾当。关于这一点,我自己明白,曦冉也一直都知道。”
    白昕玥的语句中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停顿,即使没什么猜测的根据,但庄锦还是认为,被跳过去的那个词语,应该是——下作。
    被当面含沙射影了一遭的庄锦居然忍住了愤怒,因为这个时候,迷惑不解更占了上风,“曦冉一直都知道。他,相信你?”
    相信深陷泥沼的你依然有自己的底线。宁可用数不清的血肉堆砌出一条道路,也不会使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给自己选一条轻松一点点的捷径……
    “相信。”代为回答的竟然是火炼。即使他在情感上依旧不愿意将自己与曦冉那个一辈子都处在选择夹缝中挣扎的神经病画上等号,但这一回却是十分自觉的代替千年前的妖兽皇帝做出了不容辩驳的回答。“我为什么不相信?”
    答完之后,火炼也不管庄锦是个什么反应。他已经转头面向白昕玥,威仪的皇帝光环戴了还不到十秒钟,便已经原形毕露。“话说,下次要演戏的话,能让我换个角色吗?这种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绑在台子上充做牺牲品的悲情角色,实在不适合我。我觉得,我还是适合活泼一点,台词多一点的那一种。”
    白昕玥无声的将他最后那句定位念了一遍,心说,你只适合本色出演。
    插科打诨虽然是一件有助于身心的愉快事,但毕竟还是要看场合。看看眼下,遗迹般的古坟,绵亘了千年的宿敌,这样的条件已经不是差不差的问题,简直足够颠覆。况且,白昕玥本人向来都是习惯于优先处理正事的。
    白昕玥越过了火炼喋喋不休——没有忽视,而是暂时先将这些备份到了内存区。
    然后他转向庄锦,说了一点无可奈何的事实。“不过,在当初那个复杂的局面下,曦冉一个人的信任并不能改变什么。即使是他本人,也是做‘曦冉’的时候少,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皇帝。而你,释天锦,实在太会拆分局势,礼物送的正是时候,化成了一柄劈开整个世界的利斧。从大朝会之后,人类终于获得最初的力量,最后发展壮大,直到掀起了覆灭之战。”
    稍作停顿之后,白昕玥又道,“分析局势,利用局势,改变局势,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自愧不如。”
    庄锦先是呆了呆。细致分析了一遍,发现白昕玥的赞扬居然是真实的,没有一丝讥讽的成分。这更让他无法接受,也越发觉得当前这个状态非常可笑。
    对方不予讥讽也没有什么,庄锦可以自己扮演这个角色,“可是,我今天还是被你们识破了,并且成了阶下囚。这算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失误在那该死的犬笛上头。
    像是洞悉了庄锦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白昕玥顺势拿出了那只充分发挥了各种作用的金属笛子,之前吹完之后,他便顺手将其揣进了裤兜里。一边在手中把玩,他一边道,“也不能怪在这玩意上头,它充其量只能算是最后的一道验证码,避免冤枉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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