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余光瞥见了白昕玥无奈的表情,火炼生怕再一次被打断了自己的高谈阔论,先下手为强,给那眼镜男丢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别打扰我说话!
    接下来的这一句,火炼明面上是冲着庄锦去的,可事实上也含沙射影的将在场的另外一位也涵盖进去了。“我说,咱们都直接一点行不?要说什么都直接说,要做什么也直接做。哪怕今天我要死在这里,我也认了,但有一点,要让我死的明白一点。”
    庄锦显然没料到今天会遭遇这个路数,当场都呆住了。面对城府深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白昕玥,庄锦尚且游刃有余,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开诚布公……这个,并没有准备相关的说辞呀。
    数千年前,由于身份差距过大,区区水族分支的一名人类,释天锦当然没有资格面见皇帝陛下,更勿论与之有过什么深入的交谈。但从那个时候开始,释天锦就已经具备了一双识人的慧眼,他可以断定,皇帝曦冉乃是一个习惯于凡事自己承担,与坦诚绝对不沾边的男人。连开发契约此等大事,他居然都可以瞒的严丝合缝,仅仅只选了大祭司这么一个帮手参与计划。
    如今倒好,从曦冉到了火炼,不仅名字换了,连骨子里的性情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昕玥却满心不是滋味,火炼那一句“死的明白一点”,听起来倒是无比轻巧,但他了解,能说出这话,证明火炼心中早已有所觉悟。而至于火炼性情的剧变,旁人不懂,白昕玥倒是有几分感悟。说起来,就连他自己,不也从曾经的张扬的白将军变成了今天内敛的白主席么。
    人的一辈子,总是要面临无数岔路,当发现一条路怎么都走不通的时候,没有办法只好退回去,重新选择另外一条。
    也幸好庄锦对于火炼性情变化一事并不如何关心,摆脱了最初的惊诧之后,他倒是也顺着火炼新奇的要求应了一句,“说什么?”
    火炼稍微想了想,很快有了决定,“你们之前都解决了不少疑问,接下来也帮我解解惑,如何?”
    随后,火炼也不卖关子,中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爽快的抛出了问题,“我为什么没有死?曦冉与天道之间做过怎样的交易,大家如今差不多都清楚了。可是最后的结果与经过实在不符啊,我居然会活着。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听他这措辞,仿佛是一道送分的抢答题一般。
    的确,知道真相人的不少,大祭司与庄锦,只是他们两人谁都不愿开这个口。
    “因为,有人帮你分担了代价。”冷眼旁观的天道不知是不甘寂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好心的解说人。“要让这个世界平稳的运行下去,平衡是最重要的。你曾经违背命数,希望让妖兽一族延续下去,所以必须付出等同的代价——你的性命。可既然后来有人帮你承担,你便可以不死。因为在平衡的制约下,我们天道也不能拿取超额的代价。”
    听“它”说的义正言辞,但火炼只想回“它”两字——呵呵。
    耸了耸肩膀,火炼首先不忘发挥一下自黑的精神,“原来如此,我……曦冉没有全死,只是死了一半,侥幸存活的部分大概质量不高,所以成了我这么一个不像样的东西。”
    不像样就不像样吧,火炼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为之沾沾自喜。火炼庆幸自己并没有完美的复刻皇帝的一切,因为对于曦冉,他的评价只有一句——那家伙脑子有病。
    自我感觉良好的火炼环顾四周,缓缓开口,“对了,究竟是哪位帮我分担了代价,现在可以告知了吗?不管怎么说,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第335章 第335章—随波逐流
    等了一会儿,火炼没能等到回答。
    这并不意外,倘若真的有人帮他分担了生命的代价,做都做了,怎么都不缺这一声不痛不痒的……谢谢。况且,时隔千年,哪怕是一笔沉重的债务,都早已一笔勾销了,哪里还需要等到今天才来清算?
    刚才还发挥了传道解惑职责的天道,忽然也哑巴了。对这位看不见的伟大神灵而言,得到相应的代价,维持稳定的平衡才是“它”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至于代价是谁人所付出,当真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火炼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真觉得自己很倒霉,别人的问题都能获得圆满解答,唯独到了他这里,还得自己动脑筋做分析。“首先,这人肯定不是眼镜男——呃,我不是不相信你啊白昕玥,我知道的,你肯定有这份心,但很可惜你做不到。我们打开乐园岛海底秘境的时候,光是一滴血都让你那么狼狈了,要代替曦冉一半的生命,莫说人类了,寻常妖兽都做不到。”
    白昕玥听他胡乱说了一通,字字句句都是在帮他开脱,不窝心是不可能的。当然,额外附带的恼怒还是令他想要好好收拾某只火鸟一顿。
    遗憾终究还是难免。倘若他的力量再强悍一些,千年之前,他们或许已经有了另外一番结局。
    火炼讨好的冲着白昕玥笑了笑。然后才转头去看庄锦,“同样的道理,你也是人类,所以也不可能是那个帮曦冉付出代价的人。况且,在那个时候你只怕就恨不得弄死曦冉了,只可惜没能成功,逼不得已才等到今天。”
    听火炼一口一个“弄死”,仿佛对象只是一只小蚂蚁,无关痛痒。他仿佛半点都没有意识到,讨论的正是自己。这份超脱世俗的无所谓,也着实让人牙疼。
    火炼视线又转,“所以,这道题的选项只剩下一个了。大祭司,你当年奉命在安排最后一场祭祀的时候的确暗中动了手脚,在曦冉之后,你也悄悄的与天道做了交易——这一点,庄会长倒并没有说假话。只不过祭祀的内容,与他临时编造的那些大相径庭。”
    大祭司并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一眼。莫说火炼当场诚挚的致谢,哪怕他愿意将那一半的生命代价返还,大祭司也会同样无动于衷。
    她不会要。
    也要不起了。
    按照火炼本来的设想,他虽然向在场所有人抛出了这个问题,但真正针对的却只有庄锦一个。大祭司代替他支付了一半的生命代价,对此最为耿耿于怀的应该就是这一位了。火炼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应付庄锦随时向他发动袭击。
    谁成想,庄锦居然会来一个沉默相对。
    “为什么,大祭……灏湮?”莫说火炼想不明白,即便换做曦冉本人在场,只怕也是一头雾水。任何人做任何人都应该有所目的,大小之别而已,可是究竟要怎样的动机,才会让她悄然付出一半的生命?以至于如今成了这副鬼样子。
    火炼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下去,“你……其实已经死了吧。”
    即便大祭司此刻还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能说能动,可这依旧不能证明什么。见惯了未希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要判断出她真正的状态,并不难。
    由两个人来分担代价,按照这个推算,不过是一人半条命,之后谁都可以苟延残喘。但是很可惜,生命毕竟不是简单的算术。天道所要收取的代价是以皇帝曦冉为准绳,方才火炼分析的没有错,即便在妖兽之中,也很难找出与曦冉等价的性命,无论谁做出与大祭司相同的决定,都应该料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火炼是否有心归还那半条性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久不开口的大祭司,还是如此一副幽微如叹息的语气。火炼的判断应该没有错,她的存在感一直都在不断变弱,或许再过一小会儿,便连游魂都算不上了。
    尽管刚才庄锦刻意避免与她对视,但大祭司还是看了他一眼,一句无声的言语就此传递过去——而你,同样也有你的目的。
    火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没有继承曦冉凡事都要一肩挑的自以为是,这一点很令他高兴。不过有可能的话,火炼还是希望好歹也有几分曦冉的洞察力,要不应付这些家伙,真的很吃力呀。“难道目的还有不同?”
    “目的,大致是相同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盟友。
    妖兽皇帝在用人方面自有一套准则,即便私下是挚友,也不会因为这个左右曦冉的决定。说起来,曦冉当初将未希视作皇妃人选,也是因为多方面考虑,看中了她的出身以及混血的血统。至于所谓的救命之恩,实在太微不足道,而未希因此而暗生的情愫,在皇帝的权衡利弊之下,着实什么都算不上。
    生来悲天悯人的大祭司,若非忧心全族未来,又怎么会问出那样的话——妖兽,为何要变成人类的样子。
    大祭司看着火炼,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只可惜,我们最后选择了不同的方式。”
    “你是说……”火炼忽然领悟,猛的转头看了白昕玥一眼。
    既然他自己都已经想到了,大祭司也不隐瞒,况且有关的争执在数千年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只是当事人之一已经不记得罢了。“你将一切托付给一个人类,而这位白将军,偏偏还是我族的敌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一定会履行对你的承诺,但这个‘监控者’的角色,只有你才能承担,所以你不能死。”
    战争的胜利者许下诺言,会尽力放妖兽一条生路。可如果今后再也没有一双看着他的眼睛,他又应该向谁践行诺言?
    对话中越来越沉重的字眼让火炼有些吃不消了,不管当初曦冉是如何扛下这一切的,但火炼自认没有这个本事。他再一次看向白昕玥,希望能看到一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然而,白昕玥只是无动于衷。似乎不管大祭司说了什么,都没有一个字能真正钻进他的耳中。
    火炼没来得及为此生气,他竟然先一步感到莫名的难过,忽然想起白昕玥曾经说过——但凡你身边的,妖兽也好,人类也好,甚至包括动物在内,都是讨厌我的。原来,那并非白昕玥随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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