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泠然的黑瞳雾气蒙蒙,有些魂不守舍的懵懂。
    那滴要落未落的泪珠从眼角滑下,迤过侧颊,在唇边柔柔一点,马车帘子掀起落下间瞬变的光线映得它明明灭灭。
    霍坚单膝跪在她身前比坐着的她高出一些,于是辛秘微微抬了头去看他,那滴晶莹的东西滑到了下颌,黯然地垂在那里。
    他伸手,温暖的手掌揉了揉她的下巴尖儿,将微凉的液滴抹去。
    “……我可以抱着您吗?”男人语气低沉,试探着向她张开了手,姿势别别扭扭。
    辛秘浓黑的眼瞳仿佛结了一层疏离的冰,但仔细一看那些全是惆怅幽深的水,她仰着素白的小脸,黑发自然垂落在脑后。
    “你也配?”她轻声开口。
    但她微微前倾,整个人倦怠地扑进了霍坚的怀里。
    “不要出声,”怀里的神明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用力地环着他的腰,抓着他后背的手指陷进衣服里,“不要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异常,和以往一样。”
    她不久之前还是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神明,此刻却连哭泣都不敢被人察觉。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情席卷而来,霍坚心口缓慢而沉稳地跳动着,并不突兀,却清晰地让他感受到这种柔软流淌的情感。
    “好。”他吻了吻她的发顶。
    辛秘埋在他怀里,呼吸在他颈边细细软软地吹拂,她没有再哭了,方才的那一滴泪水仿佛午夜昙花瓣上滚落的露水,悄然而逝。
    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安静极了,乖乖巧巧,温温暖暖,幼猫似的,在他胸前放松了每一根骨头。
    直到霍坚觉得她已经睡着时,才再次出声。
    “大历又失一城,叛军快要打进皇都了。”说完不痛不痒的铺垫,辛秘继续开口:“他怒急攻心,夜召心腹密谈,准备一旦叛军入城,就带兵出逃。”
    “……他选择了桑洲。”
    她没有将一切全部告诉霍坚,涉及到她族中的内情,并不好和盘托出。
    事实上,并非皇帝选择桑洲,桑洲虽有天险,四面与陆地阻隔,但一旦退守此处,想再攻出或是转移便极为不易,所以周氏的人首选不是这里。
    有另一个人提议,让他们最终定下桑洲。
    那小小的一封信笺上简短地写了这样一句话:贵妃有孕,怨怼辛氏,欲借周氏之力报复,故谏之。
    ——是辛枝向动摇的大历皇帝提议,让他看向了桑洲。
    在欧阳氏探子眼中,被迫被家族送到宫中的辛氏贵妃对自己家族的决定十分痛恨,最终在腹中怀有龙胎,盛宠正盛之时,提出了这个饱含恶念的建议,以自己那富庶但孱弱的母族为祭品,希望借此巩固自己腹中孩子的地位,也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样的揣测,辛秘只信了叁分。
    令她感到难过的是,若外人这样推断,足以说明辛枝在宫中过得并不那么如意。同样难过的是,不管内情如何,桑洲又要迎来避无可避的动乱了,那些爱着她,也被她爱着的孩子,即将陷入痛苦的混乱中去。
    所以冷漠的神明落下了眼泪。
    虚虚环抱着她的霍坚呼吸一滞,短暂地消化了一下这段讯息,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低声问她:“我该怎么做?”
    复杂的政事,他想不明白。但辛秘选择了他,接纳了他,他只要听从辛秘的命令,做她手中一往无前的刀剑,便足矣。
    辛秘在他颈侧动了动,冰凉的鼻尖贴上他的喉咙,轻轻叹息:“什么都不做。”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事实上,也做不了。
    欧阳浔不是好相与之辈,他目前还能按兵不动,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她的弱点,不愿贸然出手罢了,在这种情况下,若她表现出一丝一豪的惊愕、脆弱,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加以利用,撕成碎片。
    何况……那大历的周氏皇帝,是知道的,她这个辛氏的主心骨,辛氏的家神,正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
    辛秘咬了咬牙,“我们加快速度,尽快赶往金龙秘宝,必要的时候可以以它为饵,与欧阳氏合作。”
    不管这传说中的宝藏到底有没有踪迹,她孤身而来,便是最好的噱头,一定能骗过欧阳浔叁分的。
    霍坚犹豫一瞬点了点头。他自大历皇室收到的命令自然是找到宝藏,严加看守,并联络周氏,等军队去运回。
    但现在……他是辛氏的人了。
    霍坚不发一言,抱紧了她,温暖的手掌让她彷徨跳动的心脏逐渐安稳。
    辛秘伏在他胸口,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
    那气味淡淡的、香香的,显而易见是从他胸口散发出的。
    辛秘:“……?”
    她不着痕迹地用脸在那处蹭了蹭,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有什么细碎的凸起——他在衣襟里藏了什么香香的的小东西。
    狐神蹙了眉,将手伸进他衣服里。
    ——人是她的,那他的东西自然也是她的。
    那只带着凉意的小手“咻”地探进来,她动作太自然了,又快又准,霍坚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阵仅隔着一层内衫的冰凉碰触刺激得肌肉紧缩。
    然后他意识到了她在摸什么,浑身一僵,阻止的声音还没出口,辛秘就把手抽出来了。
    掌心捏着一团花。
    或者说,曾经的几朵花。
    那几只香喷喷的小花花瓣重重迭迭,是漂亮清透的浅紫色,花心一道可爱的白,边边则泛着柔和的紫,很漂亮,也很香,连浅绿色的根茎都被清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来,找到它们并且摘下保存的人很细心,在林中一处处翻找到了最漂亮的花,又将它们好好地藏在衣襟里,想要哄自己的神明开心。
    只是一回马车就看到了落泪的辛秘,他完全忘记了这东西,两人黏黏糊糊抱了一会儿,那几枝花也变成了一团花。
    辛秘两手捻着一枝只剩下叁片花瓣的小花,还有些湿润的眼角抬起,睇了他一眼。
    “给我的?”她明知故问。
    “……嗯,”霍坚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抱着她的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僵硬无比:“您最近都不开心……”
    其实是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冷战,他想送她点什么,借此和好……结果现在送出去的变成了残渣。
    辛秘看了看掌心里滚动的几片萎靡花瓣,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这是我收到过最差劲的礼物了。”
    往日里进献给她的,不是高丽的名参,便是大食的珠宝,最次也是南洋的香料,这样皱皱巴巴的野花比起来真是上不了台面,连霍坚上次送她的糖画儿都比不上。
    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那些名贵珍宝……他统统都没有。
    兜兜转转,曾经名满天下的霍大将军能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的,也只有几朵花、一个糖人,还有他自己罢了。
    辛秘没有出声,叹了口气,将那朵花攥紧,又窝进他暖暖的怀里。
    “以后你要好好赚钱,”她闷闷地讲,声音里总算没有那么沉重了,“以后送我好一点的东西。”
    “……是。”
    车队在上午时离开了密林,一道宽广的江水横亘在两边陆地之间,这边是树林,那边是更加嶙峋突兀的山川,江水平缓,色泽清透,倒映着山峦重影。
    欧阳浔正在与手下商议路线,余光看到那辆马车停下,霍坚跳了出来。
    “霍护卫。”他挂着假笑,向对方拱了拱手。
    霍坚并不与他寒暄,一点都不遮掩臭脸地向他伸手:“舆图。”
    欧阳浔耸了耸肩,将手下捧在胸前的舆图递上:“正好,前面是定陵江,要去苗疆需得渡过此江,我刚要问问你准备行哪条路。”
    一条自然是乘船渡江,只是他们这一行人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船只,还要后续借调,况且欧阳氏的地盘内无江无河,水军极少,他们水性普遍不好,如今江面也不太平,水匪横行。
    第二条嘛……
    他似笑非笑,手指在舆图上划了一道斜向上的弧线:“便是绕过定陵江,向东绕行,过了旗山,再向西南而行,这一路都有官道,平坦又好走。”
    只是向东绕行,便越来越靠近西山的范围了,西山可是欧阳氏的地盘。
    霍坚眼皮都没撩,只瞟了一眼他,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开合:“行啊。”
    他答应的令人出乎意料,欧阳浔指着舆图的手轻轻一僵,抬眼轻笑:“霍护卫做得了决定吗?”
    霍坚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自然做得,就不知你听不听得了。”
    欧阳浔:“……”
    他暗暗咬牙,礼貌一笑:“既然如此,我再与副手商谈一下如何绕行便是,霍护卫回去吧。”
    霍坚点头,背着手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辛秘正翘着脚坐在座位上,来回掂量那几朵破破烂烂的小紫花。见人回来了,抬眸懒散道:“他问了?”
    “对,一切都像您想的一样。”霍坚点头。
    辛秘嗤笑一声:“明明是他自己爹不疼神不爱,有家不敢回,恨不得避开西山远远的,非要假惺惺提议一下,诈一下我们。现在顺他的意,过不多久,他又要藏藏掖掖地来劝我走水路了。”
    论人心一道,她实在是琢磨得太明白了,霍坚只安静听着。
    那只缀着珍珠的绣鞋骄傲地一翘:“等着吧,最多到明日,多半是今晚,他就要来废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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