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之人谁有这样的功力?天风与法言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人,达僧寿摇了摇头:“不是武显扬,他的伤不会好得这样快。”天风与法言想到的正是武显扬,在那天火并之前,众位师兄弟皆知武显扬功夫较诸人为高,但想他年纪轻入门晚,纵是天资出众,终究火候不足,武功比大家高得有限。当日一出手,众人才见识了武显扬身手之凌厉,王远平是周君内的二弟子,众人公认他武功仅次于武显扬,他护在天风身前,阻截武显扬,三个照面心口即被击中一拳,当场吐血而死。范虚、安仲期、法言和葛浩四人冲上来围攻武显扬,只见他使的一招一式全是周君内所授,自己都见过,但变化无穷,威力巨大,以一敌四还稳占上风,缠斗中葛浩脸部被他击了一掌,重伤身亡。如果不是天风击退许逊诸人,截下武显扬,法言三人也难免死伤。天风持剑与武显扬对战,他法度严谨,虽落下风,丝毫不乱,三十招后突然使出达僧寿秘授的剑法,武显扬对本门所有功法烂熟于胸,这三招陌生剑法让他手忙脚乱,慌乱中被刺伤右胸,许逊等人拼死护着他逃下山去。天风那穿透了武显扬的胸膛,纵使他内功再高上一层,也不可能这么快康复。
    天风等人回到静室,这时那孩子犹没醒过来。法言仔细翻看那件黑色披风,见披风由羊绒织成,触手柔软,甚是宽大,披在吉文操身上能盖住脚面,显然来人身材甚高。现在还是夏季,来人带着这么厚的披风,很有可能来自北方,武显扬身材魁伟,下山后去了太原,与此也有些契合。法言又拿起那件红色小披风,这是用普通红布做成的儿童衣物,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烟尘味,上面绣着一丛荷花,花间有两只鸳鸯,针线很细,披风里子由绸花布做成,右下角有个放东西的小兜,法言用手一掏,里面有一块黄布,摊开一看,上面有行字:“段忠恕,父段举,七月三十于太原为武显扬所杀。”
    天风等人看后更是疑惑,来人显然知道武显扬叛出朝阳宫的事,他偷偷把这个孩子送到山上,用意到底为何,着实难猜。天风等人满腹疑窦,在静室中坐等孩子醒来。
    忠恕自被虬髯客点了睡穴,一直处于迷糊中,只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好像又回到妈妈的怀抱里,他想伸手摸一摸妈妈,可手臂却抬不起来,头也无法扭动,想喊妈妈,嘴也张不开,一路下来他已经学会听之任之,此时就安心躺着,不哭不闹,不一会听到身边有人说话,而且是一群人,那个背着自己的黑胡子好像不在其中。一路之上,每天夜晚他都躺在黑胡子的怀中睡觉,虬髯客虽然形貌不佳,忠恕对他已经很是依恋。身旁的人说着话,忠恕也听不明白,只感到身体在慢慢变冷,手脚已经有点麻木,他努力一睁眼,就看到了围在身边的天风等人。
    周围的人一个也没见过,那个黑胡子果然不在,忠恕年纪幼小,根本想不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天风等人很自然地微笑起来,法言哄了忠恕几句,就问他父亲母亲是谁,忠恕本就不知道父亲姓名,也不知道虬髯客何许人,更不知道自己在太原住过,除了知道自己名叫忠恕,家里有父亲母亲,其它的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天风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与师叔简单商量后,就把老秦叫了过来,吩咐他暂且照顾孩子,等着家里的人来认领。
    老秦抱起忠恕回到厨房,史胡子和老阿早听见有变故,见他抱个孩子回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史胡子呵呵笑道:“这孩子好俊,老秦,不像是你生的啊。”老秦骂道:“胡说八道。”老阿摸摸忠恕的脸,向老秦伸出大拇指,笑着说了几句突厥话,史胡子道:“老阿夸你呢,让你给他也弄个老婆。”老秦斥道:“别扯了!快弄点吃的来,孩子要饿坏了。”老阿立刻拿了馒头过来,史胡子盛了半碗热水,老阿把馒头撕开,在忠恕面前一晃,忠恕伸手接了过去,直接送到嘴里,老秦三人感到非常惊奇,忠恕吃了半个馒头,史胡子又喂他喝了点水,看着忠恕露出吃饱的表情,三人心里大快。像这么大的小孩子一般都有三闹,离开父母见到生人要闹,吃饭要闹,睡觉要闹,三人做足了哄孩子的准备,哪知忠恕静静地吃喝,连个眉头都没皱,直觉得这孩子太好带了。
    史胡子从老秦手里接过孩子抱住,忠恕看他与虬髯客一样长着大胡子,感到亲切,不由得笑了一笑,史胡子见孩子对自己笑,乐得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老秦讲了天风的吩咐,老阿立刻道:“晚上我搂着他睡,不怕他尿炕。”老秦道:“这孩子看样子还不怎么会说话,跟着你学一口野人腔就坏了。”老阿听得懂汉话,立刻用突厥话抗议,史胡子笑道:“还是我带吧,跟着我他也长不出红胡子。”老秦道:“你们晚上睡得沉,孩子哭也闹不醒,还是我带吧。”
    此刻已近午时,老秦三人开始准备午餐,就把忠恕放到炕上,吩咐他不要乱动。忠恕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三人忙活。老秦做着活,不时望忠恕一眼,见他不胡乱跑动,就放下心来,史胡子和老阿则不断向忠恕做鬼脸,比手势,忠恕见他们两个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两岁大的孩子,对过去的印象本就不深刻,忠恕自从被士极带出家门,屡经变化,哭闹之后也没找到父母,心底对再见父母已经不抱持愿望,小孩子天性注重眼前,见周围新奇,心思自然就转移了。
    午饭时,寺里众道人纷纷过来围观忠恕。一年前火并后,寺里的人不断下山,却没一人从山下上来,枯守在深山古寺,无论道心多坚,寂寞的情绪总是有的,只是修行之人善于排遣,不轻易显露罢了,现在山上突然冒出这么个孩子,众人心里都感新鲜,几个年轻的道士就逗起忠恕来,忠恕见到这么多身着奇服态度和善的人,笑得自然就多了,也愿意开口说话,老秦初时还以为这孩子没到说话的年纪,现在看他有问有答,心里更是高兴。
    忠恕独自坐在小凳子上吃了晚饭,老秦给他洗了澡,搂着他躺下,忠恕被逗得累了,躺下就睡着,一觉到天亮。天没亮老秦就起床去取露,老阿出去挑水,史胡子在厨房收拾柴禾,听到忠恕醒了,过来抱着他亲了亲,帮他穿上衣服,忠恕就坐在灶边看史胡子干活,自此他就在这祁连深处的古寺里跟着三人生活。
    在忠恕出现的当天,天风就让师弟陆变化悄悄赶赴太原,当晚在寺外布置了警戒,又把两个武功高绝的师弟调整到厨房旁边的静室,让他们留神是否有人接近忠恕。一个月过去了,没发现有外人进寺,寺里的人除了经常逗一逗忠恕,也无任何变化。又过了半月,陆变化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令天风更加疑虑,原来武显扬下山后带着许逊等七八个朝阳宫弟子投奔了太原留守李渊,李渊南下长安,任命武显扬为晋阳副守备,协助李元吉守城,但他两个多月前又劫持李元吉与风尘三侠中的李靖对峙,李靖以许逊换回李元吉,武显扬等人逃往突厥,被突厥沙钵略大可汗封为定杨可汗,赐狼头纛,分部建帐。太原也确实有段举此人,在武显扬叛逃前被李元吉以私通突厥罪名冤杀,全家老小和守备府军丁被杀得一个不剩,没听说有人幸存。
    陆变化是师兄弟中最为机警审慎的人,连他也没能带来一丝证实忠恕身份的线索,这孩子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无从查询,看来只有等送他上山的人现身了。这人武功高强,又意图不明,如果真是武显扬,他用意何在呢?如果不是武显扬,又会是谁呢?武显扬竟然会投靠突厥,实在令人意外,估计他是想借用突厥的力量与中原争锋,他也必定放不下与阿波大寺的恩怨,如果他依仗着突厥兴盛起来,那朝阳宫如何自保呢?天风心烦意乱,打坐一个时辰也不能入定,索性起身来找独孤法言。法言也在苦苦思索,兄弟二人探讨半天,依然找不到头绪,只能暗中观察,以静制动。
    虬髯客本非常人,做事如天马行空,不依常理,他认定的事,无论多么令人骇异也照行不误,如果他正大光明地来到阿波大寺,把忠恕身世明白告知,以他一代宗师的身份,天风等人定会收留忠恕,他却选择深夜潜入寺中,又故意炫技,留个布条也不书姓名,把忠恕往承露盘上一放,就这样下山去了,纵是精通易数的周君内在世,也算不清其中究竟,天风心中有事,疑神疑鬼,半年之内就白了头,而忠恕终不得获授朝阳宫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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