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道:“这倒是个新消息。唐军敢西出,说明中原的战事快要平息了,他们要把西边的防线外拓,只是不知唐军比之隋军战力如何。”彭桂枝入道前当过隋军都尉,对军队了解甚多,道:“依我看,武威的唐军纪律严明,马匹看着都很肥壮,战力应该不俗,带军的都尉是有点本事的。还听说要来一个更厉害的将军当武威都督,不知道名字,据说是李靖部下一个非常能战的人,看来李唐有经略西域的意图。”法言叹道:“走廊上要热闹了!寺里清静了十多年,只怕从今不太平了。师兄,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最后一句是向天风说的,天风微笑道:“师弟请说。”法言道:“封山十多年,如今的阿波大寺已非比往日,教中同道道业精深,无论经集丹箓都远胜于昔,天下大乱二十年,如今中原初定,正是我教弘扬之时,教化黎民,造福天下,正当其时,请师兄斟酌。”范虚等人也点头,天风道:“我正想就此事与诸位商议,师弟既然提出来,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诸位研议一下。高师弟,麻烦你把陆安吉三位师弟请来。”
    第二天早课,天风亲自领经,寺中所有道人在早课结束后集结在一起,听天风宣示教谕,连从不参加早课的达僧寿、贾明德也来了。教谕内容主要有三:自即日起开放传教,所有人可自行下山传教,对外统一称为朝阳宫,不废阿波大寺名号;解除封山,世人香客可随意上山礼拜修炼;重新制订朝阳宫科仪教规,不得妄交非类,不得改宗他教,不得从军,不得参政,不聚资财等,所有人应谨守戒律,违背者开革迁单。
    众道人听到,仅是低低私语几句,随即就散去了。当年火并之后,寺里道众从二三百跌落到五六十,封山之后又有十多人相继离去,十年前就剩下这四十三人,至今无一人离开。经过多年潜心修炼,道心已坚,道行日深,浮世繁华于这些人早就恍如隔世,不会再有过多牵念,今日之朝阳宫,比之周君内住世之时已经迥然不同,如果说当年是教中盛世,今天就是一方清凉世界。
    虽然说不慕繁华,但任何教派的教徒都有弘法的渴望,天风公布过教谕,当天就有高丞、贾怡、刘仁、元济人等四人出山。第二天,吉文操、范虚、伊天官也下山去了,十天之内走了二十多人。一年之中有不少道人下山,陆变化、安仲期、杜百年等几位寺里职位较高的道士都下山去了,陆变化三个月后就返了回来,杜百年一年多没有音讯。
    开山半年之后就有香客入山来,一看寺中只有老君的金身仙位,佛祖的塑像陈旧不堪,都失望而去,西域与走廊上多是佛教信徒,还有就是信祆教和景教的外邦人,信道之人少之又少,阿波大寺往年积累很是深厚,也不虑香火缺失,加上天风重订道规后坚持道品,不再佛道混杂,也不接收非道徒驻寺修炼。
    寺中只剩下二十多人吃饭,厨房的活自是轻了许多,老秦闲不下来,只管自地在厨房忙活,老阿除了挑水,又开辟了几块菜地,忙着种菜,史胡子则经常往山里跑,捉鱼捕鸟,窜个没影。这天声远午饭后去藏经阁,史胡子和老阿也出去了,老秦正在整理柴禾,监院法言进来了,左手提着一个小布包,厨房里正烧着水,烟雾缭绕的,老秦忙请法言到屋外说话,法言笑了笑,并没挪脚,他把布包递给老秦,道:“这是周典一周师弟送来的,全是菜籽。”老秦一怔:“周大侠来了?”法言道:“没有,周塞的新城建好了,他派人捎信来向寺里报喜,随行带了一包菜籽,可能还是怕我们在山里没菜吃。”老秦道:“谢谢周大侠操心,多亏他几年前带些菜籽来,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寒冷的高山里也能种菜。”法言点头:“是得感谢他,他在信中还特意向你们问好。”老秦一愣:“我们?”法言道:“你们三个和忠恕。”
    法言刚走,史胡子回来了,见老秦呆坐着,调侃道:“老秦,怎么停手了?想偷懒还是干不动了?”一转眼望见了矮墙上的布包,打开来一看,问:“这是什么种子?谁送来的?”老秦道:“监院道长刚送过来,说是周典一周大侠派人捎进山来的。”史胡子道:“老阿还要开荒,这菜籽来得正好啊,怎么把你愁成那样?”老秦道:“周大侠还在信中问候我们。”史胡子也是一怔:“问候我们?是咱们三个还是带上忠恕?”老秦道:“监院道长说‘你们三个和忠恕’。”史胡子很机灵:“你就是为这发愁吧?”老秦点点头,史胡子哈哈笑道:“你这个木头脑袋里面竟然还有弯弯!你是怕忠恕想起那个周姑娘,因此不想告诉他菜籽的事?”老秦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周大侠父女俩下山几年了,他可能把这事都忘记了,现在突然提起来,我怕他…”史胡子笑道:“看把你为难的,怕他心里不痛快,不告诉他不就结了?连老阿也别告诉,就说是香客们从山外带进来的。”老秦又问:“道长们不会说漏嘴吧?”史胡子一摆手:“你真会高看自己,这般米粒大的事,道长们哪会挂在嘴上!放心吧,只要你别跑嘴风,忠恕不会知道的。”老秦把菜籽藏了赶来,提心吊胆地观察忠恕的动静,几天过去,果然像史胡子所说,寺里根本没人提起周典一和周塞,他这才放心地把菜籽交给老阿。
    贾明德像过去一样,除了在藏经阁枯坐,就是去找安仲期等人,有时从丹房回来,会带回几粒刚刚炼出的还丹,有些丹药色彩暗黑,有些则呈红色,贾明德经常拿着还丹放在鼻子下面嗅闻,却不曾见他服食一颗。忠恕也依然如常,每天都去藏经阁看书打坐,一年下来,普通的书籍已能勉强看完,道家经籍还是不明所以,但清宁生进展神速,只觉得浑身精力充盈,真气运转自如,完全不知困乏。他的个子已经长得和老阿一样高,身材略显单薄,但力气比过去大了许多,经常双手提着老阿的大木桶把水缸灌满,老阿被他抢了活计,就经常泡在菜地里,竟然给宫里提供了足够的新鲜蔬菜。
    这天范虚回来了,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年青的道士,年纪皆与忠恕差不多,身着青衣,挽着道髻,是他在中原新收的徒弟,一个叫贺兰,一个叫李婉。这是朝阳宫开山之后收录的第一批弟子,天风亲自为他们主持入籍仪式,达僧寿已经年近八十,见到新弟子也很激动,把师父传授给自己的仪袍转赠贺兰,玉拂转赠给李婉。贺李二人相貌俊秀,彬彬有礼,一看就很有教养,二人经常来藏经阁,所看之书都是《道藏》三篇之类深奥的经籍,显然在原乡就有很深造诣。李婉如女孩般温婉,比忠恕还内向,一说话就脸红,贺兰则性格开朗,每次来都主动与忠恕答话,还告诉忠恕自己乳名叫允儿,让忠恕直呼自己的乳名。
    快入冬时,二次下山的陆变化回来了,他也带回两个弟子,一个是河北道的年青人,二十出头,另一个则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年岁竟然与陆变化相仿,原来是宛地云阳五朵山青牛宫的住持,道号玉真,他为陆变化的经论折服,竟然抛弃住持之位进祁连山修道,来到朝阳宫,见到这里的山水人物,只恨来得太晚。
    安仲期下山后向西方游道,回山时带来了两个俗家人,一个是酒泉朱大户的假子,所谓假子,就是种地的杂役,后世叫长工,另一个是壮年胡人,高鼻子深眼窝,是敦煌的画工,原籍安息,那胡人与老秦一样,做得一手好素菜,安仲期把他带来给老秦打下手,那个假子就接替了老阿挑水的活。
    寺里一年之内添了十多个人,忠恕觉得非常新鲜,他自懂事起就与四十多位年长的道士们在一起,除了庭芳父女,再也没见过其他人,此刻觉得寺里充满朝气。
    老秦下山的次数也比过去频密,每次下山都带着忠恕。忠恕觉得与山里相比,山下除了人多一些,也没什么不同,要强说不同,就是张掖城里有马,他非常喜欢马,在山下遇到高头大马,总想骑行一番,其它的感觉也是平淡,老秦见他并没表现出躁急的情绪,很是高兴。唐军向西移防后,小股的突厥骑兵不敢再南下抢劫,走廊安全许多,经常遇到东去西来的各色商队,张掖城也明显热闹起来。
    这年夏季刚过,下山两年多的吉文操回来了,他游历到云州,亲眼见到一小队胡人骑兵在城外游弋,于是他假扮成当地的贩马人,潜入漠南草原,深入突厥一千多里,终于见到了大队胡人骑兵,领头的正是武显扬和许逊。原来武显扬真地离开西域了,但没到河西走廊,他带着柘羯驻扎在突厥牙帐附近,离梁师都驻扎的云州还有上千里。在回程时,吉文操见到大批突厥人赶着牛羊南下,许多张掖和武威的汉民也带着货品西去,原来是大唐在张掖城外开设了互市。
    法言向天风提出亲自下山采办过冬物品,顺便看看山下的情形,天风同意了。于是法言带着吉文操、陆变化、贺兰,打扮成普通的商人,与忠恕一起,跟着老秦下山采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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