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毡帐,忠恕刚想向昙会询问同罗的事,达洛来了,忠恕见他神情郁郁的,知道他今天在大帐受福拉图一顿喝斥,心里不好过。达洛在案边坐了下来,示意忠恕也坐下,看来不是福拉图有事,倒是他有事想和忠恕说。达洛犹豫了半天,道:“特勤殿下一心要灭了同罗,已经谋划两年了。”忠恕点点头,达洛道:“同罗可汗虽然昏庸,他的两个弟弟却很能干,手下还有几个机警的大臣,只怕没那么容易成功。”忠恕不接话,听他继续说,“殿下让我训练了上千附离,未来打同罗,将由我带兵出征。同罗骑兵有三四万,我能带出去的,除了这一千附离,就是相邻部落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千人,真要打起来,即便以一当十,只怕也非常不易。”原来他是对同罗之役心里没底。福拉图虽然使了不少奸计,但双方实力悬殊过大,以小击大,胜算寥寥,他又劝阻不了福拉图,怪不得他忧心,想和忠恕商讨如何办。忠恕初见这个英俊青年就对他很有好感,他又是大萨都的儿子,与宝珠关系密切,当然想帮他,但自己对战争之事并不精通,冲锋陷阵倒还可以,要论出奇制胜,兵诈鬼谋,确非所长,如果候君集或者庭芳在,或许可以为他出谋划策。
    这时在一旁偷听的昙会突然说话了:“达干大人,贫僧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达洛一摆手:“大师请讲。”昙会道:“达干大人最担忧的是同罗兵多自己兵少。”达洛点头,昙会道:“贫僧曾经被流放到同罗边境数年,对那里稍有了解,最近为殿下翻译《孙子兵法》,心有所触,斗胆在纸上比划两下用兵之道。”达洛心中郁郁,来找忠恕诉说苦闷,只因为忠恕是个不相干之人,彼此无利害冲突,并没希望得到帮助,没想到忠恕还没出声,这个被囚禁的僧人倒说话了,他为人谦逊,很有教养,道:“大师请指教!”昙会也不客气:“如果要等同罗可汗把国人聚集起来对阵,附离再精也架不住同罗兵多,只能出奇不意,以迅捷取胜。”达洛一听这个讲经的和尚出言不凡,向他靠近一些,昙会道:“据说同罗冬天雪灾严重,骑兵都不能力战。特勤殿下必定已做准备,离间之计早就施下了,同罗君臣离心,其它部落怕被可汗征发,一定躲得离牙帐远远的,就算接到警讯,也是相互推诿,想让别的部落先去救援。可汗自领的部落不过一万多人,散布广泛,牙帐空虚,达干提一千附离,轻装长途偷袭,只要杀了可汗,夺了他的旗帜,其它部落一定望风而降。”昙会在纸上比划着,颇有点运筹帷幄的味道,达洛听完,想了想,道:“可行!谢谢大师指点迷津!”如何轻装突袭,如何把握战机,这些是达洛所长,倒不用昙会教了。忠恕心道如果这办法可行,当然将来也可用以袭击突厥。
    达洛起身向昙会致谢:“衷心感谢大师开导,我明天就和特勤殿下商议此事。”昙会微笑道:“达干大人且慢,贫僧有个请求。如果您和殿下商议此事,请不要提起贫僧。”达洛不解,昙会道:“殿下疑心很重,绝不会相信贫僧是从书本上偶尔找到这歪点子,必定认为贫僧是一个潜伏已久的细作,同罗的事一解决,贫僧的人头就落地了。”达洛转头一想,福特勤真可能这样做,这个和尚料人断事,有条理有预见,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一定要对他多加保护,不能让特勤殿下杀了,道:“大师既然有这份担心,我保证不提您的名讳,等同罗的事了,我再重谢大师。”昙会道:“出家之人万事皆空,只要殿下不怪罪就阿弥陀佛了。”
    达洛走后,昙会还沉浸在策划中,忠恕道:“大师,看您刚才讲述的样子,绝对不像是高僧,倒像个久经战阵的大将军。”昙会摇头苦笑:“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自从重读这本《孙子兵法》,脑子中总是涌出对阵的念头,好像突然开窍一般,赶都赶不走。”忠恕隐约明白原因:昙会出身军将世家,自幼耳濡目染,早把兵法之道浸在血脉中,后又熟谂佛经,启迪智慧,现在重读兵书战策,一眼即悟。他传经时固执己见,寸步难行,讲起兵策却圆滑诡诈,一开口就折服了达洛,估计达洛今后少不得来向他请教,吃斋礼佛的方外人成了突厥人的攻伐智囊,不知佛祖会作何想。
    次日福拉图大营之中很是忙碌,达洛一早就领了骑兵北上迎接仆骨王子,努失毕操演骑兵列阵,留营的附离把大营以北刚长出的青草割掉,清理出一条大道来。忠恕留在帐中,即便没人看管,他的内力提不起来,骑马都怕晕倒,也不敢想逃走的事。昙会聚精会神地看着《孙子兵法》,也不说话,忠恕闲来无聊,就想去看看附离是如何操练的,他来到中央空地,只见努失毕正指挥着数百附离列队操演,努失毕也是达干,职位与达洛相同,却被福拉图任命为达洛的副手。这整营的附离,都是福拉图交给达洛训练的,号令通过旗帜、号角、鼓锣传递,进退有序,看着与唐军有几分相似,不知达洛从哪学得汉人的练兵之法。
    忠恕与突厥骑兵交过手,在也律台部落参加过围猎,突厥兵阵看着威势惊人,却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缺乏统一的号令,自己的族人之间配合起来很有章法,但整个军队号令杂乱,毫无头绪,遇到挫折,很容易就崩溃了,正因如此,李靖、候君集等人说突厥貌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他们倒是对武显扬的柘羯很是看重,柘羯纪律森严,军容严整,与大唐军队有些相像,人数虽少,战力却不俗。
    忠恕最近随着福拉图频频出现,突厥营中都搞不清他是何许人,也没人敢干涉他,就在他细细观察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道士,你不是在偷窥我的附离吧?”忠恕回头,见福拉图带着几个侍卫站在身后,好像刚从外边回来,他内力被封,听力不如过去那么灵敏,她们来到身边也没发觉,他哈了一声,苦笑道:“你恨不得向全天下展示他们,哪用得着偷窥!”福拉图笑了:“跟我回帐。”
    忠恕跟着福拉图进了大帐,只见致单大人闭眼坐在椅子上,捂着老羊皮袍,双脚泡在一个大大的木桶中,两个士兵提着热水桶在旁伺候着,帐里充满了药味。福拉图把马鞭一扔,示意侍卫搬过一把椅子,她坐在致单大人身边,扔掉皮靴卷起裤角,露出如羊脂玉般白皙的双脚和颀长小腿,忠恕忙转过脸去,福拉图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也把脚放入桶中,挖苦道:“道士,你身手不低,胆子却小,心眼还不正。”忠恕回过头看着她的脸,反讽道:“我身手再高,杀的人不及你零头,心眼再歪,也远不及你奸诈。”福拉图见他公然顶撞自己,双眼都瞪圆了,忠恕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福拉图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杀了忠恕,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杀了闪电,还有那么多勇士,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掉,明天好好利用一下,让他临死前再为突厥出点力,于是道:“我听说汉人都讲道义,重信诺,不知你是不是这样的人呢?”忠恕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道义和信诺,这些词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是滑稽,道:“对朋友,对有恩情于自己的人,自然要讲道义守然诺。”福拉图笑道:“你当然不算是朋友,突厥还没人敢称是我的朋友,你杀了我那么多的附离,连我爱逾性命的闪电都被你砍死了,我却没杀你,算不算有恩情于你呢?”忠恕道:“你不杀我,并不是不想杀,只是还想利用我罢了。”福拉图点点头:“当然是这样,事实就是如此。那么你愿不愿意让我利用一下,算是报还我的不杀之恩呢?”
    忠恕想不到还有这样商量事情的,道:“我不懂文字,无法给你讲解汉家经典,也没什么谋略,不能帮你平定诸邦,内力也被你封了,手无举刀之力,只剩一条性命,真不知有何可利用的。”福拉图笑道:“这个明天就知。我现在还不想要你的性命,你答应不逃跑,明天就让达洛解开你的内力,当然使完还要封上。”致单大人眉头一皱。忠恕想不到她说这样的话,如果内力得解,自己当然要跑,给敌人的承诺焉能算数?福拉图当然不会如此天真,轻易相信一个敌人的承诺,其中一定有诈。经过这些天对突厥的了解,忠恕深知即使自己内力犹在,也可能跑不掉,更怕达洛留上一手,只解开一半的穴道,一施展内力,当场就得晕倒,那时福拉图要杀自己,可就谁也劝不住了。福拉图见他犹疑,笑道:“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不勉强。”忠恕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要自己明天显露武功,估计是帮她杀人,那杀谁呢?多半与那仆骨王子有关,她手下高手如云,随便找一人都能为她完成,反正自己也不吃亏,最多不过是替她杀个人,不妨答应她,到时再看情况决定跑不跑。
    忠恕向福拉图道:“我答应你!”福拉图笑道:“你孑然一身,在突厥没有财产,也没人质在我手里,背弃承诺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愿意相信你。你明天听我的号令,与仆骨的高手打一架,但只许败不许胜,还要败得好看,让对方不敢轻视你。”原来不是杀人,忠恕道:“好!”只要内力恢复,胜败全由自己,败得好看只是桩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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