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忠恕还在帐中调息,远远地听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他内力解禁之后,听力也恢复了,立刻躺到床上,盖上衣物,一会,福拉图的侍卫推门进来,福拉图又让他去大帐。忠恕仰面躺在床上,做出少气无力的样子,说自己头晕脑胀,站都站不稳,让侍卫回复福拉图。他恢复了内力,难免会有所外现,福拉图目光敏锐,脑子灵活,万一不慎被她看出破绽,那就坏了大事,还是不见为妙。侍卫走后不一会,李成来了,忠恕没想到他大白天来找自己,李成道:“公主让我来找《古今建造》散落的几页,正大光明地来,反而不惹人怀疑。段公子,你觉得如何了?”忠恕道:“多谢李大侠伉俪,我内力恢复了大半,再调息二十四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常。”李成道:“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今晚就得走。”忠恕一愣:“这么急?”李成脸色凝重:“我妻子说昨晚听到你帐外有动静,今天出了一件怪事,乌恰的副手不见了。”忠恕问:“也是一个胡人?”李成点点头:“乌恰名义上是保护我们,暗行监视之责,他有两个手下,武功都不错,那个吐其宏麻葛,更是奸诈多智,就算失踪的人与我们无关,时间久了也会露出破绽,所以你得尽快离开,越早越好。”忠恕脑子转不过来,他实在想不到今晚就要离开,看了看帐里的一切,竟然有种舍不得的感觉,真是奇怪。
    李成解开外袍,脱下后翻开里子摆在床上,他的外袍袍面是麻布的,里子却是用羊皮制的,他抽出短刀,划掉正背后一块两尺见方的皮子,翻开来对忠恕道:“这是我绘制的圣山地图,上面的路线我都走了七八遍,很是准确,你带回大唐交给天子,将是大功一件。”忠恕拿过来一看,不由得大为感动,这个地图上把于都斤山朝天峰东西两侧和南方千里之内的山川河流谷地草场戈壁沙漠水源标得一清二楚,极为详尽,最难得的是,地图不是用笔墨绘制,而是用针尖扎出来的,这张图不知下了几万针,一针一眼,紧凑细密清晰异常,针法高超,显然是李夫人的杰作。如果是墨水绘制的地图,穿在身上气蒸汗浸,很快就模糊了,而这样的地图,纵使泡水三天,依旧能用。李成自带了针线,飞速把地图缝在忠恕的长袍里,粗看就是袍里子上打了一个大补丁,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异常,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考虑到了,可想李成为这一天动了多少心思。
    李成让忠恕穿上外袍,道:“晚上停巡的鼓声响后,我在左边第三排马帐的门口等你。给你准备了一匹马,这马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把它带回大唐。”忠恕想问什么马这么重要,李成怕他没听清,追加解释道:“这是一匹卧雪母马,在圣山大可汗牙帐附近,我当着它的面,杀过它三只犊子,只要穿过大漠,它就能找到朝天峰的可汗牙帐,绝不会迷失道路。”忠恕心里震惊,他跟从宋念臣商队一路走来,深知老马识途的道理,当时就想把商队的两个头人、来蛮以及他们的马一块扣下,让他们带同大军北上,没想到李成动的也是同样的念头。卧雪马在同一个地方接连目睹三个幼仔被杀,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地点,有它引路,在迷雾天找到大可汗的牙帐应不是难事,李成用心之精巧,思维之缜密,实在吓人。李成道:“晚上我会在马帐边放火,把马全都赶出来,你把这个帐也点了,趁乱出来,一路向南,一天马程后向东折,避开突厥附离的草原大营,从流星戈壁处过白漠,听说那里的路途中有水源,再向南走,绕过云州就是大唐代州地境了。”
    李成走后,忠恕躺在床上把他的话细思一遍,开始勾画出逃的线路。这一路风险无限,他没有单独穿越草原与沙漠的经验,不知能否安然回到大唐。正想之间,突听到一阵脚步声,听动静好像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心中一动,立刻运真气冲上头脸,然后闭上眼睛。帐门一响,两个人走了进来,只听脚步声,忠恕就知道是福拉图与通库斯。忠恕装作艰难地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瞅着福拉图,福拉图见他脸颊通红,连眼睛都有些发赤,微微吃惊,急走上前,通库斯伸手一拦:“殿下,可能是瘟病!”瘟病是草原春夏季节易发的传染病,得病的人高烧不退,许多人在持续昏迷中死去,福拉图拨开通库斯的手,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忠恕的头,只觉得触手滚烫,向通库斯道:“把萨满地合力叫来。”地合力是福拉图的驻营萨正,通库斯走了出去,福拉图起身找了块毛巾,蘸了冷水放置在忠恕额头,伸手拍了拍。忠恕偷眼打量,福拉图眼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不是关心,更不是爱怜,那神情就像是突厥女人在照顾生病的牛马,他忙把眼睛闭上。福拉图又用水把毛巾冰了一下,重新贴在忠恕额头,她冰凉的手指无意中碰触到他的脸,忠恕觉得心里怪怪的:福拉图多次动念要杀了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可不像是要取自己性命,看来她的杀意确实淡了,如果一会地合力来了,胡言乱语一番,说自己真得了瘟病,福拉图会如何?以她的行事习惯,为了不让瘟病传染大营,八成会立刻让人把自己活焚后埋掉。
    地合力跑着进了毡帐,福拉图站起身闪到一边,地合力摸了摸忠恕的头,又撬开他的嘴查看舌头,然后对福拉图道:“不是瘟病,他走路不小心,在背阴处踩中了白马的灵魂,魂魄侵入体内出不来,所以才高烧不退。”萨满教认为万物皆有灵魂,动物死亡后身体消散,但灵魂不灭,有些上了天堂,有些下了地狱,还有的就在人世游荡,寄生在某些物体中,这些灵魂见不得太阳,一般都躲在背阴处,如果有人不小心踩中或者触碰,它们就趁机侵入人体内,那么宿主就会得病。福拉图点点头,地合力就按萨满治病的惯常套路,在帐中燃了一堆火,又在忠恕的头前脚后各放置了法器,手持法鼓,绕着床唱念着走了三圈,然后取过一柄长刀,在火中烧得通红,举到忠恕的面前,嘴含一口清水,对着长刀喷去,只听“哧哧”声响,冒起一团白气,忠恕也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地合力又念了一圈咒语,然后才像正常人那样向福拉图行礼,说马的灵魂已经被赶出,忠恕很快就会退烧。福拉图点点头,对地合力道:“天黑前你再来看他,明天他不痊愈,把你发回圣山看门。”说完就带着通库斯走了,地合力躬身送她,然后去取了汤药来熬制,帐中立刻充满了马粪的气味。
    萨满教一直有用牛马粪便入药的习惯,干制的山羊粪便更是被当作奇药秘方,帐中气味刺鼻,可能是地合力急于治愈忠恕,熬制了效力最强的驱寒药,那是牛马羊驼四畜粪便的混合物,忠恕想想就要吐。地合力小心翼翼地把忠恕的头支了起来,盛了一碗药凑到他嘴边,忠恕装作无力张嘴,紧咬着牙,地合力用小木棍撬开他的嘴,硬灌了一碗下去,然后坐在床边,眼睛直盯着他,不时用手摸头,看来这个萨满是真怕福拉图把他遣回圣山看门。过了一会,忠恕收了真气,脸不再红烫,额头也清凉了,地合力神情一松,忠恕说要吃点东西,地合力立刻跑出去取了一大块牛肉,放在火上略为烤炙了一下,小心地切成片喂给忠恕。吃完后,忠恕约摸天已经黑了,就对地合力说自己感到好多了,他可以放心去复命了,地合力连连摇头摆手,说怕马神反复,他一定要守护着等马魂走远。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忠恕心里暗暗叫苦:此刻就算自己装作病已痊愈,这个萨满也会彻夜守在帐里,那可大为不便,怎样把他支走呢?
    耳听着外面响起了歇马的号声,这表示在外面巡查的突厥骑兵就要回营,再过一会,就会响起停巡的鼓声,那是和李成约定的信号,忠恕不愿伤害地合力萨满,心道如果实在不行,只能点倒他放到帐外去,免得他葬身火海。正在忠恕想要下手之时,一个附离急匆匆闯了进来,满脸的汗水,道:“萨满,大白骠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大白骠是福拉图的坐骑之一,很受福拉图的喜爱,地合力迟疑地看向忠恕,忠恕哪能放过这个机会,道:“谢谢萨满照顾,我已经全好了。”说完站起身在地上蹦了一下,地合力道:“您别出帐,要防风,我去去就回。”说完跟着那侍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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