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已经发现了忠恕,离得远远的就散开队形,搭上了弓,忠恕心里一喜:这些附离深入沙漠寻找敌人,一定带得有水。他怕来人弓劲伤了卧雪马,就跳下马,持着弓背着胡禄向西迎去,离得三四百步远,已能看清来人的面目,那五人还没举弓,看来他们弓力不强,非得再靠近一些才会放箭。忠恕设想在远处就射杀四人,留下一个活口问话,于是对着为首的骑兵射出一箭,箭一离手就知不好,如在往日,这一箭足以射中四百步以外的敌人,可现在劲力不够,箭只飞出二百步就落了下来,只能等敌人靠近后再发箭,但那时自己也进入敌箭的射程,就得当心对方出手了。果然近到一百多步,那五人齐齐举弓,五枝箭带着劲风飞了过来,忠恕疾伏在地,躲过第一波,在地上打一个滚,翻身跃起,一箭射出,当先一人栽落马下,再发一箭,又把第二人射倒,他本来瞄准的是那人脖子,劲力一偏,射中了胸膛。剩下的三人被吓了一跳,他们见忠恕力雄箭准,就勒住了马,并排站着向忠恕发箭,忠恕一一躲过,那三人射个不停,直到把箭射光也没伤到忠恕,三人一合计,一起跳下马来,抽出腰刀,举着盾牌向忠恕围了过来,他们可能觉得忠恕只是箭法厉害,就准备用近战拿下他,忠恕心里叫一声“太好了”,等他们靠近五十步内,举弓发出最后一箭,那三人急忙下蹲,用盾牌护住身体,只听一声惨叫,忠恕这一箭射中一人的小腿,那人躺在地上,惨叫连连,剩下的二人见势不对,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向前走,二人停下身一对眼神,竟然持着盾慢慢向后退去,忠恕哪会让他们逃开,扔下弓挥刀扑了出去,那二人转身就跑,忠恕几个纵跳就追到了身后,手起刀落,将二人砍死在地。
    忠恕拄着刀喘几口气,正要靠近那些突厥人骑来的马,猛见一个身影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拿着短刀,一刀扎在一匹红马的臀部,那马受痛,嘶叫着向西边跑了,是那个胸膛中箭的突厥人,他胸口插着箭羽,踉跄几步,一刀扎在另一匹马的腿上,那马惊叫一声,飞起一脚向后蹬去,正踢在身旁一匹黑马的背上,两匹马一起跑开了,忠恕大急,飞身过去阻止,那人不理他,挣扎着挪了几步,又把刀扎在一匹灰马的屁股上,那马也飞一般地跑开,只剩下一匹马了,那人又挣了过去,忠恕离他还有三丈来远,长刀飞掷而出,“噗”地一声插入他的后背,那人站立不倒,强撑着举手向马划了一刀,然后才扑倒在地。忠恕近前一看,叫一声苦,他刚才的第二箭远射,本是瞄准敌人的脖子,因劲力不足偏向了胸口,被胸甲挡了一挡,没有当即杀死敌人,想不到这个突厥人如此强悍,临死前不仅赶跑了四匹马,还把仅剩马匹上的水袋划破,水洒了一地,忠恕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想追上一匹逃跑的马,刚一提气,猛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叫声不好,随即一头栽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忠恕才苏醒过来,只觉得头晕晕的,心口说不出地难受,一个过去轻轻松松的举动竟然触发了禁制,看来内力快要耗尽了,他爬了起来,意外发现那个小腿中箭的突厥人正拄着刀向这边挪来,见他站起,立刻停了下来,可能这人见忠恕倒地,挣扎着过来想补上一刀,如果他晚醒片刻,只怕已经做了刀下之鬼。那几匹马已经跑得望不见影子了,忠恕不理那突厥人,抢上一步,把马背上的水袋颠倒过来,里面还剩下几滴水,他捏着破口向嘴里倾倒,几滴水落下,湿了湿干裂的嘴唇。
    忠恕牵着唯一留下的马,来到那突厥人身边,那人见他走近,持着刀护在胸前,忠恕轻轻一拨,把他的长刀拨飞,然后弯腰点了他的中庭穴,止住伤口流血。那人留着突厥人少有的络腮胡子,左眼下一道长长的伤痕,看着很是凶恶,此时空着双手,兀自不惧,梗着脖子对着忠恕怒骂。忠恕用刀一指:“带我去水源。”那人冷笑一声,骂道:“死命鬼,哪里有水!你就等着渴死吧。”忠恕又问:“你们的头领是谁?还有多少人要来?”那人还是咒骂不休,忠恕慢慢调息,等他骂得累了,自己的内息也平复一些,道:“如果说实话,就放你走。”那人一怔,立刻停嘴不骂了:“说话算数?”忠恕点点头,那人道:“我要骑着马走。”忠恕稍一犹豫:有这匹马备乘,可以节省卧雪的马力,危急时刻,还能以马血解渴,以马肉充饥,怎么能让他骑走!那人见忠恕犹豫,坐到地上又骂了起来,一边骂一边伸着脖子向忠恕的刀锋上蹭,看似是要求死,忠恕心道如果他持刀对敌,自己会毫不手软杀了他,可要杀这样一个受伤寻死之人,实在下不了手,把他一个人扔在沙漠里,又与杀他无异,干脆好人做到底,就把马给他吧,于是道:“好,你把马骑走。”那人还不相信:“你对着太阳起誓。”
    忠恕知道突厥人最敬天和太阳,于是道:“我向苍天起誓,说到做到。”他举起右手上下撩了撩,这是萨满教咒语应身的意思,那人扑通一声躺到地上,道:“你问吧!”忠恕问:“还有多远才能到达沙漠的边缘,哪里才能找到水?”那突厥人眼睛向天:“这里是漠东,向南还有两天的马程才能见到草原,在一天马程的地方有片黑色的沙子,那里有水。”忠恕不信,这里都是白沙,怎么会突然出现黑色沙漠呢?那突厥人看穿忠恕的心事,骂道:“不信我的话,活该你渴死!”忠恕问:“还有哪里能找到水?”那人冷笑一声:“西边,如果看见一道黄金沙梁,南面就有一片大水泽,一天的马程,很好辨认,那里有康特勤守着,量你也不敢去。”康特勤就是福拉图的哥哥婆毕。忠恕哼了一声,问:“还有多少人随你出来?”那人不答反问:“你是汉人,刚刚从福特勤的大营逃出来?”忠恕点点头,那人的话立刻多了起来。
    原来此地位于沙漠的东部,这片沙漠因为沙子细白而被称为白漠,白漠里面草木几乎绝迹,人畜难生,它东西绵延一千五百多里,南北宽三四百里不等,横亘在突厥中部,把大草原分为南北两部分。圣山朝天峰正南方向的沙漠最窄,只有二百多里宽,中间还有几处水源,是突厥人南下与北上的最重要通道,通道的南边叫碛口,北边叫通口,大可汗派最信任的人把守着这两处。婆毕就是镇守通口的附离头领,他接到告警,并没按福拉图的要求向北搜索,他判断忠恕终究要穿越白漠返回大唐,就向白漠派出十队搜索骑兵,每队五到十人,由一个托鲁带领,福拉图让他抓活的,他的命令却是只要死的,凭首级来领赏。这突厥人名叫赤克尔,是婆毕营中的托鲁,他建功心切,带领着部下跑得最快,果然最先发现了目标,没想到却被忠恕杀了个人仰马翻。
    忠恕听完,心想这人的话还有些可信,向西就是碛口通道,那里当然有水,但婆毕的搜索骑兵肯定在那里等着,现在自己内力衰竭,撞上可就不妙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向南去黑色沙漠找水,找到水再折向东面。主意已定,他向赤克尔道:“上马。”赤克尔问:“干什么?”忠恕道:“向南,找到水就放你走。”赤克尔大骂:“你个汉狗,誓言你都不遵守,让苍天照瞎你的双眼,让苍鹰啄烂你的骨头!”忠恕道:“我没说现在就放你,找到水你立刻可以走。”赤克尔往地上一躺:“我是不走的,你杀了我吧,苍天和恶灵会惩罚你。”忠恕见他耍赖,问:“向西向南不都是一天吗?现在你也没了水,等在这里只能是渴死。”赤克尔道:“我自己独自向西还有一线生机,和你在一起,遇到后续的附离,肯定连我一起杀了,不是被杀就是渴死,我是绝不受这份罪了。”忠恕无奈,放下马缰,把赤克尔的弓弦划断,自己走开了,他实在没勇气杀一个不反抗的人,明知赤克尔遇到突厥骑兵,肯定泄露自己的行踪,也不忍心用武力逼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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