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等人在营地五百多步外勒住战马,此时轮到苏奴儿表演了,他看到一个穿着铁甲的军士正持着弩向这边瞄准,于是独自打马跑前百十步停下,指着那军士叫道:“嘿,持弩的老兄,看这边!”普通机弩的射程只有二百步左右,双人强弩也不过三百步,所以那人拿着弩只是为自己壮胆,苏奴儿指着他高声叫道:“嘿,老兄,当心你的脖子!”那人穿着护住头脸身体的重甲,头盔的下沿遮住了脖子,只在胸甲与头盔之间露出一条细缝,一缩头就能盖得严实,他是个校尉,平时挺骄横,见苏奴儿离得四百步远指着他挑衅,不好在下属面前露怯,也不相信有人能在四百步外射杀自己,明知手中的弩箭伤不了敌人,还是大叫一声:“爷不怕你!”瞄准苏奴儿放了一箭,箭刚飞出,只见苏奴儿一抬手,他还没来得及低头,一枝箭羽已穿过了脖子,旁边的两人见唐军如此神箭,惊叫一声,撒腿就跑,等他们跑出五十来步,苏奴儿搭了两箭齐齐射出,那二人脖后中箭,前扑着倒地。苏奴儿露了这一手,梁军哪还敢追击,忠恕带人从从容容返回代州。
    梁师都听说大顺城遇到袭击,立刻带着林世一赶了过来,仔细一查问,才知唐军仅出动了百十人,他们冒充梁军,先袭击了外城,然后混进内城袭击民夫,在冲破城南军营后返回代州。梁军这边只死了三四百军士,但筑城的民夫死伤过千,还有一万多在黑夜中逃散了,大家都吓坏了,见到梁师都,上万人哭喊着围了过来,吵嚷着要回云州,不敢继续筑城了。
    梁师都冷着脸站在高台上,任下边的民夫们嚷叫哭喊,始终一声不发,民夫们见求不动梁王,就有数千人跪了下来向台上磕头,为首的几个把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流得满脸。梁师都微微一笑,高声说道:“修建大顺城是为了云州百姓的福祉,关乎百万民众的生死,是不得已而为之。昨晚大家受了惊吓,梁某愧疚不安,如果有人不想干了,现在就可以走,到城里禹王台领工钱,我不拦着。”当即有数百人扔了工具,扛了行李就准备返回云州,刚走出内城门,就看见一排杀气腾腾的军士持刀拦在前面,机灵的人立刻就返了回来,有些人心眼实,心想梁王既然说了不拦阻回城,这些士兵也不会怎么样,刚走到近前,军士们挥刀扑了过来,当场砍倒了三四十人,余下的民夫吓得屁滚尿流,哭喊着跑了回来。梁师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人们见此情景,这才知道梁王翻脸了,高台上站着的还是昨天的梁王,只是摘下了英明爱民的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民夫们吓得直哆嗦,再也不喊梁王万岁了。梁师都见民夫们稳定了,冷笑几声下了高台,命令士兵守住四周,有擅自逃跑和消极怠工的民夫,立刻斩杀。
    李正宝和辛獠儿都是梁王手下一等一的人物,击败过不少唐军名将,但昨晚不仅没有拦住唐军小队,自己的大营反被揣翻,遇到忠恕后更是胆怯避让,二人身经百战,从没输得这样窝囊。梁师都本想责备几句,但见二人垂头塌腰一脸沮丧,心中不忍,问明情况后心里也是暗暗吃惊:唐军中怎么会有那么多朝阳宫的高手?难道天风改变道规,公然站在大唐了一边?可又没见到一个旧人,不像是朝阳宫直接插手。
    梁师都暗道李辛二人斗志消磨,可能真地不堪大用了,特别是李正宝,自上次被擒后就变得消沉萎靡,落落寡合,但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这些老兄弟与他共同经历了无数风雨,无论如何还算忠心可靠,他没说一句重话,只是吩咐他们改变扎营位置,远派斥候,然后就回了云州。回到梁王府,他把冯瑞和梁洛仁叫来,讲了大顺城的情况,梁洛仁哼了一声:“我早知道他们不行。”冯瑞瞪他一眼,梁洛仁立刻闭上嘴,梁师都这次没吵儿子,叹道:“正宝和老辛被唐军吓住了,恐怕真不能尽责了。”冯瑞点点头,梁洛仁见父亲没责怪自己,胆子大了些:“听说李师叔从代州回来时醉得不省人事,身边还带了不少金银,这次是不是还那边的人情…”冯瑞打断他的话:“那是候君集故意使的离间计,想挑拨梁王不信任你李师叔。”梁师都点点头:“这点小把戏,焉能骗倒我!正宝他们吃过亏,又担心这些人来自师门,胆怯是难免的。我只是奇怪,唐军中怎么有那么多朝阳宫的高手,还都很年青,没听说他们封山期间招收新弟子啊。”冯瑞也没答案。
    梁洛仁问:“师父,你说唐军派人袭扰大顺城是为了什么?”冯瑞道:“我想还是为了惊扰民夫,阻止我们筑城,另外制造声势,想把突厥人吓跑,他们此时还不敢与突厥正面交手,就想把突厥人吓跑了事。”梁师都点点头:“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把城筑起来。师弟,史新台那边有消息没?”冯瑞摇摇头,梁洛仁骂道:“颉利这个贪财鬼,收了我们那么多财礼,硬是屁都不放一个。”往常梁洛仁骂突厥,梁师都都要斥骂儿子,这次可能真地伤心了,反而应和道:“还有素林这个龟孙,无论唐军怎么挑逗,硬是缩着头装没看见,我亲自去请,他也装醉不见,恨得老子牙痒。”梁洛仁道:“不如到颉利那里告他一状,说他贻误军机,贪污战利。”冯瑞摇头:“疏不间亲,即便素林真做了这些,颉利也不会因为我们告发就处置他。”梁洛仁又想出个主意:“干脆我们模仿候君集的做法,叫些士兵装扮成唐军,去敲打敲打突厥人。”梁师都脸一扳,骂道:“自取其辱,愚不可及!素林只是贪财,可不是笨蛋,他吃准了唐军不敢招惹他,你弄几个人去捋他胡须,他不用猜也知道是我们干的。”
    梁师都见冯瑞不怎么说话,问:“师弟,你说现下如何办?”冯瑞缓缓道:“我想唐军还会继续袭扰大顺城,这次袭击了城池和护营,下一步估计就是采石场或囤粮地,这两处地方都不是小队人马可以够得着的,必然有大批骑兵出战,我想和洛仁各带一支精兵,悄悄埋伏在南面,见机行事。”梁洛仁道:“我听师父的。”梁师都也表示同意,立刻给二人发了兵符。冯瑞和梁洛仁走后,梁师都心里犯嘀咕,儿子对师父比对父亲还亲,将来会不会被冯瑞控制啊?
    在攻破大顺城的第三天,候君集派两队人马出城,由苏定方率领一千骑兵去袭击大顺城的西粮库,另一队由陶标儿率领去袭击采石场。两队骑兵黄昏时出城,白天在云州城东南一百里外隐蔽,夜晚绕过李正宝和辛獠儿的大营,之后二人分兵,一东一西,准备袭击采石场和粮库,结果苏定方遭遇了冯瑞的伏兵,陶标儿遇到了梁洛仁。苏定方处变不惊,与冯瑞打得难分难解,最后以微小的损失退回代州,而陶标儿被梁洛仁打得大败,军士马匹损失过半。
    二人回到代州城,候君集对着陶标儿破口大骂,直接夺了他的兵权,调去守卫代州南门,其手下军兵全部拨归苏定方指挥。苏陶二人都是猝不及防遭遇伏击,苏定方败而不乱,损失极小,相比之下,陶标儿带兵的水平就差了许多,虽然他是候君集的老部下,还是救过命的恩人,候君集还是毫不客气地削了他的兵权。
    梁洛仁大胜唐军,赶着缴获的马匹,押着抓获的俘虏返回云州,唐军只有一百余人因伤被俘,梁洛仁嫌人少,就让自己的士兵穿上唐军制服,扮作俘虏,云州百姓敲锣打鼓迎出五里犒军,梁洛仁志得意满,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地到梁王府向父亲报喜,而冯瑞则在夜晚带队悄悄回城。
    梁师都这半个月来受尽窝囊气,听说儿子大胜唐军,哈哈大笑,胸怀一快。冯瑞遇到苏定方,虽然形势占优,却没占到什么便宜,梁师都久经战阵,当然知道儿子只是运气比冯瑞好,并非比师父还有能耐,但世子取得战功,让他这个老子脸上也光彩,于是在王府内设盛宴款待冯瑞和梁洛仁。梁洛仁兴高采烈,大谈取胜经过,冯瑞真心爱护梁洛仁,见他取得大捷,心里也宽慰,破例没有约束他,结果梁洛仁喝得大醉。
    梁师都心想候君集这次吃了大亏,必定会老实几天,心中一宽,也喝了不少,倒头就睡,一夜安稳,第二天就把唐军俘虏押上禹王台展示,又打开粮仓向每个游民发放一斗谷子,闹腾了一整天,回来又是一通好觉。哪知次日醒来,大顺城送来战报,李正宝和辛獠儿的大营被唐军骑兵突袭,损失惨重,二人已经向梁王递来请罪书,请求处罚。梁师都气得大骂不停,他想不到唐军如此顽强,新败之后连一个时辰都不消停,立刻展开报复扳回一局,而李正宝和辛獠儿的大营简直像纸糊的一样,前几天被一支小队骑兵捅开,昨晚又被打得七零八落,梁师都恨不得立刻将二人治以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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