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晚能救出南太主,他们必须立刻赶往金山,只要进入金山谷地就安全了,但从圣山到金山有两千多里,如何避开突厥人的搜捕是最大的困难,突厥在圣山周围驻有数千附离,西边还有不少小部落,要带着南太主这样的柔弱女子日夜不停奔驰五六天,中途还要与追堵的突厥人作战,实在无法保证她安然无恙。
    忠恕想起跟随宋念臣与澳得根去见鸽血红时的路线,这条线路远离草原,都是在沙漠与戈壁上穿行,没有明显的路标,大队人马不敢轻易进入,很容易摆脱追兵,如果不迷路,十天后即可到达金山谷口,相当安全,困难之处是一路上没有补给,必须带足食物和水。忠恕把想法一说,苏奴儿等人都觉得还是走北线比较保险。等大家商量好了,石放叫了声:“段都督!”忠恕见他神色奇怪,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法方兑,顿时明白他想做什么,在这种险境,保全自己达成使命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都可变通,于是向他点点头,石放提着法方兑出了帐,刘巨川跟了出去,提起那个女子向右侧拐去。
    老阿、老秦和史胡子是这世界上对他最亲的人,忠恕脑中一直闪现着老阿的脸,想着他把自己架在肩膀上,挑着水桶去取水,想着他用满是胡子的脸蹭自己,想着自己拱在他的怀里撒娇,种种往事,依依亲情,真想大哭一场,他心里盼望此事仅是误传,三伯就像当年去阿波大寺修苦行一样,故意放出身死的幌子,暗地里受大萨都的指派,执行秘密使命去了,但又知事情极可能是真,三伯可能真地遇难了,他恨不得立刻赶到萨满总坛探个清楚,又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意气用事,现在有重任在身,一旦冲动,这些亲密的弟兄将会赔上性命。忠恕强自运气,想让心情平定一些,突又想到石放要杀法方兑二人,心思更乱。
    第二天大家分头准备马匹、食物和水,黄昏之后,忠恕带着贺兰、康宾、石放和刘巨川向东摸去,留下苏奴儿带着其他人在路上接应,如果救到人,立刻启程西去。五人展开轻功,很快就绕开谷口的突厥大营,来到谷地北端,此时天还早,还有附离在谷中巡弋,他们的首领突然消失了,营地中也没见什么异常布置,看来法方兑这个圣山达干就是个摆设,在不在都无所谓,颉利把护卫圣山的重任交给法方兑是典型的徇私枉法,也可能法方兑经常不知去向,一天不现身部下也不觉得奇怪。
    从他们隐身的位置能清楚看见三条上山的道路,按法方兑的说法,中间一条路通向朝天峰祭坛,东边的一条通向萨满教总坛,西边那条修筑得最好,通向祆教圣坛。等附离归营,忠恕等人沿着西边的道路摸上山去,这条道有一丈多宽,稍显陡峭,但没有修建一个台阶,路上遗有不少马粪,看来老可敦一行是骑马上山的,她腿脚不便,年纪又大,坚持每天夜间走这样的险路上山祈祷,可见信仰多么坚定。走到半山腰,微风吹来,弥漫的雾气消散了,只见夜空晴朗,星星显得非常地清晰,好像随手就能摘下一颗。半个时辰后,前方山顶出现一片亮光,隐约看出上面有建筑,看来那就是祆教的圣山胡天了,再向前走,离胡天一里多远时,隐隐听到人声,像是欢闹喧嚣,又像是祷告与礼赞,还听到一阵阵铃声。法方兑说祆教麻葛康兴也色今晚会到胡天,亲自主持教中最大的法事跳火节,突厥祆教的首脑和虔诚的教众都会在场。既然有重要的活动,胡天中必定戒备森严,祆教胡人祭司除了精通经律,多掌握法术和武功,康兴也色作为突厥祆教最高首脑,就既是一名学者,又是一个武功高绝的杀手,就是曹使者、乌恰这样的中等职事,一个个都骁勇能战智谋多端,很难对付,忠恕不敢大意,带人离开道路,在左侧的山林中穿行向上。
    于都斤山天气寒冷,树木生长不易,多数山头都是光秃秃的,只有朝天峰上长满松树,突厥早在一百年前就严格禁止砍伐圣山祭坛附近的树木,连每年祭天典礼所用的木材,都是从其它山上砍下运来的。五人分散开来,提足功力,即使走在朽木败叶之上也不发出声响,越往上走,天空越亮,但林中依然幽暗,忠恕走在最前,离山顶还有十多丈,突然听到前方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拂动树叶的声音,他立刻停下,凝神谛听,一丝极是轻微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前方二十步外,有个内功很高的人埋伏着,应该是祆教布下的岗哨。忠恕向后做个手势,示意其他人不要动,他悄悄挪到左侧,先向上登了三十来步,借着微光向下望,看到一个人盘坐在林中一块石头上,面朝山下,估计是祆教的警戒人手,刚才因拂掉衣服上的一片落叶而暴露了位置,忠恕像闪电一般扑了下去,那人刚觉得有异,还没来得及做丝毫反应,就被点中穴道晕了过去。黑暗中看清这人满脸络腮胡,大长鼻子,是个胡人,忠恕又听了听,周围一百步内没有埋伏,这才向下一招手,贺兰等人跟了上来,忠恕领着继续向上,石放走在最后,他故意拉开距离,等忠恕等人走出三十来步,一指点在那胡人命门上,那人在昏迷中登往极乐天堂。
    越靠近胡天,祆教的防备越严密,在快靠近山顶的地方又发现一个胡人隐身在树后,忠恕施偷袭点倒了他,然后小心地借助着树木和石头来到了山顶。
    只见眼前好大一块平地,仿佛是把整个山峰都削去了,平地中央分布着数十座建筑,正中的那座最为高大,只看房屋的尖项就知道这里是祆教胡天,其规模与张掖的大胡天相当。突厥人不擅长建造,此地又不产砖瓦,要在高山之颠建造这样一个胡天,其难度要比张掖胡天大上百倍。此刻胡天里挂满了羊皮灯,每个院中都点着篝火,所有的门窗都大开着,里面人来人往,喧闹异常,正殿北面的空地上建有一座两丈来高的圣坛,许多信徒正在往坛上堆积木柴。每有法事,祆教徒都要在庙中点燃圣火,所以胡天又称圣火寺,在今天这样一个盛大的庆典上,肯定要准备欢腾圣火的。
    把周围的情况看清后,忠恕心想老可敦一定会在胡天里,如果南太主参加典礼,一定也在里面,自己先进去摸清情况,再决定如何动手,他让贺兰等人埋伏在树林中,听到动静就冲进去,自己和石放绕到胡天的后面,混入向圣坛搬运木材的教徒中。这些教徒中有戴尖顶毡帽的胡人,也有地道的突厥人,讲的都是突厥话。祆教传入草原后,有许多突厥贵族皈依,忠恕和石放二人完全是突厥人的打扮,石放本是胡人后裔,胡子盛,眼眶深,有点像胡人与突厥的混血,杂在人群中也没人怀疑。忠恕听到为首的信徒不住催促大家快点添加木柴,说大麻葛为老可敦举办的跳火礼马上就要结束,很快就将点燃主圣火,就悄悄问身边的教徒,大麻葛在哪为老可敦举办仪式,那人指了指最高的正殿。
    正殿南北两面墙壁上各有一个非常宽阔的大门,此刻全部打开着,忠恕和石放装作信徒,混入正殿里观礼,殿里面空间不小,此刻围聚有五六十人,忠恕和石放站在人群后面向里瞧,只见殿中央摆着一个大铜火盆,盆里装满了松油木,一个戴白帽子的胡人持火将木柴引燃,殿里立刻荡起松木和檀木的香味,老可敦穿着一身白袍,披散着头发,端坐在一张宽大的胡床上,一个戴着白色高帽子的胡人站在床左边,右手持着一条松枝,左手成掌竖立胸前,嘴里念诵着祷语,正是祆教突厥大麻葛康兴也色。老可敦的右侧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的突厥少年,约莫十岁左右,眼睛大大的,脸色微黑,忠恕认得是去年会兵时老可敦牵着的那个男孩,陈修说他可能是颉利可汗的儿子,现在长高了不少。
    紧挨着那白袍少年的,是一个眼睛眯缝神色木然的突厥人,他约摸四十来岁,穿着灰色的长袍,青色的腰带上赫然系着两个小铜铃。铜铃是萨满独有的法器,此人应是萨满教中的人物。萨满在教中职位的高低可从腰带的颜色分辨出来,普通萨满系白色腰带,地合力和宾牙等驻营萨满系黑色腰,据说大萨都的腰带是黄色的,地位稍次的三山使者的腰带是青色的,宝珠就系着青色的腰带,那么此人应该就是教中地位仅次于大萨都的萨满圣山使者查修普,萨满和祆教是敌人,不知查修普为什么会来参加祆教的圣典。
    殿中并没南太主,也没见到李成夫妇的影子,看来她们不在山上,忠恕心里涌出一个不祥念头:南太主幼小就皈依了祆教,据说还主持过许多重要法事,今天却缺席这样重大的庆典,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在老可敦的身后,站立着两个衣着华丽的胡人妇女,可能是她的贴身女官,忠恕心想南太主将为老可敦活殉的事非常机密,只有老可敦身边的亲信才知晓几分,只要抓住这二人中的一个,或许能搞清南太主的下落。
    这时铜盆中圣火燃得正旺,屋里充满了松油的香味,康兴也色念诵完毕,转身从旁边祭司手中取过一顶白色尖帽,双手捧着走到老可敦面前,躬身奉上,老可敦满脸笑容,说了几句胡语,双手接过帽子戴到自己头上,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老可敦笑得非常开心,双手举在胸前,向上天行礼。康兴也色吆喝了两声,只见四个戴着白帽的胡人走到老可敦身侧,各抓住胡床一角,把老可敦连人带床抬了起来,举到与肩膀平齐,然后吆喝一声,抬着胡床把老可敦从火焰上举了过去,康兴也色站在旁边合掌念诵咒语,不知道这是举行什么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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