祆教的使者与萨满的使者完全不是一回事,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上天厚土、风雨雷电、山川河流、一草一木皆有灵魂,皆能感应到人,但唯有萨满能沟通人神,传达神灵的意图,所以任一萨满都可以称为使者,大萨都就是最高级的使者,所谓的“三山使者”、“四河使者”只是比普通萨满地位崇高,法力大一些。而在祆教教义之中,使者分为两类,在胡语中都是一个词,只是重音不同,人们平日口中的使者往往是指护教使者,就是那些以自己的身体、财产和学识保护祆教、传播教义的人,也称为侍者,意思为献身于光明之神的人,像死在幽州台上的曹使者,保护南太主的乌恰,都是护教使者。而使者一词在祆教经典中的原意是指光明神赋予使命的人或动物,又叫圣使,重音在后一字节,光明之神交托使命于人或者动物,都会赋予他们以神奇力量,所以使者是神,是比一切凡人都要崇高的神。无论是总教的大麻葛还是最著名的祭司,都是凡人,麻葛是精通教法传布教义的学者,大麻葛就是学识最为渊博、道德最为高尚、教义最精通的学者,他们都必须听从使者传达的神谕。
    福拉图装作惊奇,起身扶起康兴也色来,问道:“大麻葛,光明使者应该享有什么尊荣?”康兴也色道:“专精法事,扶持神迹,受教徒膜拜。”福拉图道:“这些都是你应该享有的。零理教长,传大麻葛的教谕,康兴也色学者洗尘成为光明神的使者,一个月后在草原设坛,教众礼拜三天,把此谕传遍突厥大地,立刻去办!”福拉图并非祆教徒,对祆教教义一知半解,此刻代替康兴也色颁布的教谕也半通不通的,什么“设坛礼拜”、“洗尘”等等,都非祆教标准用语,好在零理在旁边听了半天,知道康兴也色大麻葛成神了,福特勤命令突厥治下的教徒庆祝,自己就去拟定一个标准的谕令颁布天下。
    零理出去,福拉图扶着康兴也色的手臂宽慰道:“使者阁下,您是光明神在人间的影子,心底无私,当然不会藏兵谋反。这些东西,我说不清何来何由,恐怕也无人能解释清楚,您都解释不清的事,我等俗人凡夫怎么能看得透呢?我看把它就此封存,永不开启,就让它重新归于尘土,您说如何?”福拉图的意思是不追查了,把洞封住,就当它不存在。康兴也色求之不得,这件事太蹊跷,不说他查不出此洞是何人开凿,又是何人经营,纵使查个底朝天也与祆教脱不了干系,也肯定扯不到萨满教,所以能不让颉利知道就最好一直瞒住他。
    康兴也色还没说话,努失毕道:“殿下,那些石板神像下面刻着奉献着的名字,好像是胡文,只要查看那些人的名字,就能发现建洞者的线索。”福拉图厉声斥道:“那些无非是石板上的裂纹旧迹,哪有什么神像?你突厥字还认不得几个,什么时候精通胡文了?”努失毕吓得不敢吭声。康兴也色就像恶战了一场,浑身无力直欲躺倒,不住抹冷汗。
    福拉图吓唬他洞里能容纳三四百烈士,祆教意图袭击突厥祭坛,康兴也色根本难以自清,眼看就要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没想到福拉图被他的哭诉打动,一时犯了糊涂,竟然以为他是光明神的使者,不仅阻止追查山洞,还胡解教义,把他成为光明使者之事公告全突厥。按照教规,光明神的使者是不能由教众推荐的,只有最高等级的大麻葛才能验证认定光明使者,波斯总教大葛麻可以,史国圣火寺大麻葛阿伍德也可以,普通信众不仅无法认证使者,也不能妄谈神迹,不然教众愚昧,胡乱推崇,会搞得使者遍地都是。康兴也色竟然被教外之人推为使者,他明知不合教规,也不得不接受,心一横:我是突厥大麻葛,为什么不能认定颁布使者?史国离此万里之遥,阿伍德失期不至,生死不明,我就是自封使者也不过分,再说还有突厥大可汗和福特勤的加持,就是脱教自立也足可支撑,今后只要向福拉图输诚,她不仅不会提起山洞的事,还会回护自己和圣教,老可敦已经老了,得到福拉图的支持,祆教更为妥当,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底气,唯一的不安就是福拉图当众胡乱解释,说光明神的使者可接引凡人进入天堂,老可敦做梦都想着进入天堂,对南太主这个所谓的光明神女小心呵护,但万一南太主生病或者死了呢?有两个使者接引当然更为妥当,又或者颉利哪个心爱的女人死了,非要自己活殉怎么办?看来得想想办法,把教义改一改,一定要去掉这种胡说。
    福拉图环视了一下山洞,道:“此洞之事,不准任何人提起,违者立斩!”在场诸人皆躬身应答,福拉图看了一眼忠恕:“道士!你没有起誓啊!”忠恕道:“战俘的誓言有效吗?”福拉图道:“哈,我忘记了,你是魔鬼,魔鬼的誓言当然不作数。但你得小心,我不像老可敦那般执意要上天堂,可我对地狱蛮有兴趣的,当心哪天我想去地狱逛逛,烧了你引路,嘿嘿!”康兴也色听到烧字,心脏猛跳几下。福拉图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出了山洞。
    忠恕不能不佩服福拉图,萨满与祆教相争多年,牵扯不断,谁也理不清,最近这桩血案更让人头痛,大可汗和老可敦施压,不能不处理,但大萨都又是得罪不起的,这种两难之事,放在突厥任一人身上都得头大,没想到被她轻易化解。福拉图在心底绝对是向着萨满教的,在她的眼里,所谓是非曲直,只是对突厥利害大小,祆教受此打击,力量已经削弱很多,掀不起乱,也帮不上突厥什么忙,对突厥没多大用处的人,有理也不占理,祆教乞求她公正断案,无异于缘木求鱼。营地之战后,达洛监护着贺兰等人离开漠北,自然知道了这个山洞,那个碧姬八成也落在了福拉图手中,她故意拖延几天,放入许多兵器食物,把山洞布置得像时常有人居住经营一样,直接将祆教和康兴也色推到蓄兵谋反的坑里。这个山洞过了几任大麻葛的手,康兴也色如何能说清来历?眼看要坐实祆教谋反,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不仅侥幸洗脱谋反嫌弃,又意外成了神,由麻葛升华为使者,还有了福拉图这个靠山,哪还敢较真追究圣坛血案,与萨满的怨仇自然要往后放一放了。
    忠恕从心底钦服福拉图。福拉图没有化解萨满与祆教的仇恨,但成功地把双方推了开去,还因此收服了康兴也色,并且埋伏下保全南太主的后招,一箭三雕。南太主对她来说就是奇货可居,她绝不想因为老可敦而把南太主付之一炬。不论她是因为贪财还是想玩弄权谋,如真能化解南太主的危险,忠恕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努失毕带人封存山洞,忠恕跟着福拉图和康兴也色回到祆教圣坛正殿,萨满教诸人还站在原地,就在片刻之前,康兴也色大麻葛成为光明使者的消息已经在祆教徒中传了开来,一干信徒见到他,纷纷上前行礼膜拜,康兴也色初是一怔,继之昂首接受,走上前用左手触摸众人的头顶,那是光明使者的专有动作,意味着代表上天赐福于人,被他摸头的信徒就想立刻下山,把神讯分享给自己的家人。查修普见刚才义愤填膺的大麻葛突然变得像个圣徒一般清洁平和,再也无法保持冷漠,大睁两眼,很诧异地看着祆教徒。
    福拉图对查修普道:“你们不用回大营,我明天去萨满总坛。”查修普点点头:“明天一早在谷地恭迎殿下!”说完向福拉图行礼,带着共节等人向萨满总坛去了。福拉图不再理会激动不已的祆教诸人,冷哼一声,走下山去。
    努失毕还在带人封闭山洞,福拉图身边只有忠恕和两个附离跟着,她一边走一边望着周围的山势,若有所思,下到台阶处,一不小心踩了个空,身子直向前栽去,忠恕走在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拉住她胳膊,福拉图浑不以为意,还是看着中央祭坛,不知在想些什么。四人在台阶尽头上了马,忠恕跟在福拉图的身后,从侧后就知道她一直在笑,今天的事,真够她得意的。正走着,福拉图突然回头:“道士!看得出你对我更钦佩了。”忠恕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他的钦佩与感谢都是由衷的,福拉图的蓝眼睛眯了起来:“是为南太主谢我?”福拉图只要一眯眼,不是动了气就是动了杀心,忠恕坦然不惧,笑道:“为公主殿下,也为我自己。”福拉图眼一瞪,座下马一顿,身子晃了两下才稳住,她骑术精湛,使马犹如使腿,从未见她骑马打过趔趄,这会可能气得分了神。福拉图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这时太阳已经偏西,金光照在她的头发上,闪闪发亮,忠恕突然想到,其实福拉图穿白袍应该最为好看,只是从来没见她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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